冰冷。
无法形容的冰冷,如同千万根冰针,瞬间刺穿了骨髓,冻结了血液,凝固了思维。那只眼睛,那扇门缝中露出的、占据了整个黑暗缝隙的、巨大的、漠然的、旋转着无尽虚空的瞳孔,仿佛来自宇宙诞生之初的、最原始的、绝对的虚无,不带丝毫温度,不带任何情绪,只有一种纯粹的、俯瞰尘埃的、令人灵魂都为之冻结的冰冷“凝视”。
吴邪、胖子,包括我,在这一刹那,思维、呼吸、心跳,乃至整个存在,都仿佛被按下了暂停键。时间停止了流动,空间失去了意义,只有那只眼睛,成了整个世界的中心,唯一的光源,唯一的“存在”。绿色灯海、黑色古塔、滴血的石阶、乃至他们自身,在那只眼睛的注视下,都褪色、虚化,变得微不足道,如同即将消散的尘埃。
“轰——!!!”
一声无法形容的、仿佛从灵魂最深处,从宇宙最底层,从时间尽头传来的、无声的轰鸣,猛地在他们意识中炸开!不是听到,是“感觉”到!是灵魂被巨锤砸中,是存在被强行撕扯,是理智的堤坝在绝对的恐怖面前,寸寸崩塌!
“呃啊——!!”
吴邪和胖子同时发出一声短促的、不似人声的嘶哑闷哼,身体如同被无形的重锤击中,猛地向后踉跄,险些摔倒在地!五脏六腑都在翻搅,眼前发黑,耳中嗡嗡作响,鼻子里涌上铁锈般的腥甜!那不是物理的攻击,那是直接作用在精神层面、灵魂层面的、毁灭性的碾压!是生命层次上的、无法理解、无法抗拒的、绝对的俯视!
“哇——!”胖子更是不堪,直接跪倒在地,张口就吐出一大口混着胆汁的酸水,浑身抽搐,脸色惨白如纸,瞳孔因为极致的恐惧而放大,失去了焦距。那只眼睛,那“凝视”,仅仅是一瞥,就差点让他们心神崩溃,灵魂湮灭!
而我,全身的毛如同触电般根根倒竖,碧绿的眼瞳几乎要裂开,喉咙里发出嗬嗬的、濒死般的喘息,四肢僵直,如同被最顶级的捕食者盯住的猎物,连一丝反抗的念头都无法升起,只有来自血脉最深处的、最原始的、最本能的颤栗和恐惧!那不是能抗衡的存在!那不是能理解的存在!那是……天敌!是……终结!
“咔……咔咔……”
一阵细微的、令人牙酸的、仿佛骨骼碎裂又像是空间被强行撕裂的声响,从那扇开启了一丝缝隙的黑色巨门深处传来。门缝似乎……扩大了一线!更多的、粘稠如墨的、纯粹的黑暗,如同有生命的、冰冷的潮水,从那缝隙中“流淌”出来,所过之处,连绿色的火焰都瞬间黯淡、熄灭,仿佛被黑暗吞噬、同化!那滴落的鲜血,变得更加粘稠,更加暗沉,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、不祥的甜腥,一滴,一滴,沉重地砸在地上,那声音此刻听在耳中,如同催命的丧钟!
是“门”在开启!是“门”后的东西,在……苏醒!不,是那东西的注视,本身就带着一种“开启”的力量!是“钥匙”的靠近,惊动了它!是张起灵体内那枚不完整的、被污染的、沉寂的钥匙碎片,在与门扉深处某种同源的、更加完整、更加恐怖的、被镇压的存在,产生了共鸣,引发了某种松动!
“小哥!!”吴邪死死咬住舌尖,剧痛让他从几乎崩溃的边缘拉回一丝清明,他嘶吼着,用尽全身力气,扑到担架上,死死按住剧烈颤抖、浑身滚烫、皮肤下幽绿色烙印光芒疯狂闪烁、仿佛下一秒就要被从内部点燃、撕裂的张起灵!他不能让小哥被这“凝视”吞噬!不能!
“走!离开这里!离开这扇门!!”吴邪的理智在尖叫,在嘶吼,身体却因为恐惧和威压而几乎无法动弹。他看向胖子,胖子双眼翻白,还在剧烈的干呕和抽搐,显然已经失去了行动能力。而我,也瘫软在地,四肢颤抖,连站起来的力气都没有。
完了!彻底完了!被堵死在这绝地,前方是苏醒的、不可名状的恐怖,后方是无尽的黑暗,无路可逃!
绝望如同冰冷的潮水,淹没了吴邪。他看着怀中痛苦挣扎、光芒越来越炽烈的张起灵,看着那只从门缝中透出的、冰冷的、漠然的巨大瞳孔,心中一片冰凉。一切挣扎,一切努力,都显得如此可笑,如此渺小。在那种存在的面前,他们连蝼蚁都不如。
就在这千钧一发、即将彻底崩溃的瞬间——
“嗡——!”
一声轻微的、带着某种奇异的、仿佛能穿透灵魂壁垒的、清越的嗡鸣,突然响起!嗡鸣声的来源,不是那扇门,不是那只眼睛,也不是张起灵,而是……吴邪贴身收藏的那个紫檀木盒!
准确地说,是木盒中,那个用油纸包着、一直没有打开过的、解连环给予的、最后应急用的东西——那张人皮面具!
紫檀木盒在吴邪怀中剧烈地震动起来,仿佛里面关着什么活物,在疯狂地挣扎、撞击,想要破盒而出!紧接着,一股难以形容的、冰冷的、带着某种古老檀香和淡淡血腥气的、令人作呕又精神一振的诡异气息,从盒中弥漫出来!这股气息极其微弱,却带着一种奇特的、穿透性的力量,竟在某种程度上,抵御住了那只眼睛带来的、源自灵魂层面的恐怖威压!让吴邪几乎要崩碎的理智,勉强维持住了一丝清明!
是那张面具!那张人皮面具!它感受到了那只眼睛的“凝视”,或者是感受到了门后那恐怖存在的苏醒,被……激活了?!
吴邪来不及思考,几乎是出于本能,他猛地打开紫檀木盒,抓起那个用油纸层层包裹的小包,用力一撕!油纸破碎,一张薄如蝉翼、入手冰凉滑腻、带着奇异弹性的、没有五官的、惨白的人皮面具,暴露在空气中!面具在接触到空气,尤其是接触到空气中那弥漫的、来自门缝的、纯粹的黑暗气息的瞬间,猛地一颤!随即,它如同活物般,自动展开,迎风而“动”!不,不是动,是它在……呼吸!在吸收周围的某种气息!尤其是……门缝中透出的那种黑暗、冰冷、死寂的气息!
而随着面具的“呼吸”,它那没有五官的脸部中央,缓缓浮现出两点……微弱的、猩红色的、如同凝固的血滴般的……光点!那光点,如同眼睛,冰冷,死寂,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、俯瞰众生的、漠然的神韵!与那门缝中的巨大瞳孔,竟有几分相似!只是,更加死寂,更加冰冷,更加……“空”!
是“赝品”?是模仿?是低劣的复制?还是……某种以假乱真的、用来“欺骗”或者“误导”的道具?!
与此同时,在面具“呼吸”的瞬间,吴邪怀中,张起灵右臂上,那枚剧烈闪烁、仿佛随时要炸开的、幽绿色的烙印,光芒骤然一滞!仿佛受到了某种干扰,某种……吸引?又或者是,被面具上那对猩红“眼睛”散发出的、同源的、但又截然不同的、冰冷死寂的气息,所“迷惑”?所“稀释”?
那来自门缝深处的、冰冷巨大的瞳孔,似乎也微微转动了一丝几乎不可察觉的角度,其“目光”,似乎有那么极其短暂的一刹那,落在了那张诡异的人皮面具,以及面具上那对猩红的、冰冷的光点上。那冰冷的、漠然的、仿佛能冻结一切的“凝视”,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、几乎不存在的……波动?是疑惑?是识别?还是……
就在这“凝视”被面具吸引、烙印光芒被干扰的、电光石火的、不到一秒钟的间隙!吴邪体内,那源自麒麟竭和张起灵血液的、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不计的、属于张家“守门人”血脉的、潜藏的本能,被这极致的生死危机和恐怖的威压彻底激发!他脑海中一片空白,只剩下一个念头——
逃!必须立刻逃离这里!离开那只眼睛的视线范围!离那扇门越远越好!
他用尽最后一丝力气,猛地从地上弹起,一手死死抓住人皮面具,一手用尽全身力气,将怀中因烙印被干扰而暂时停止剧烈颤抖、但身体依旧滚烫、昏迷不醒的张起灵,连同担架一起,狠狠地、用尽全身力气,朝着远离那扇门、远离那只眼睛、远离那片绿色灯海的、斜后方的、翻滚的浓雾和黑暗中,猛地推了出去!
“胖子!!”他用尽全身力气嘶吼!
胖子也在这千钧一发的间隙,被那人皮面具散发出的诡异气息刺激,勉强从崩溃边缘找回了一丝神智,他看到吴邪的动作,几乎是本能地,用尽吃奶的力气,猛地一蹬地,也朝着那个方向扑了出去!同时,他下意识地,用还能动的另一只手,狠狠抓向离他不远的、瘫软在地的、我的后颈皮毛!
“砰!”“噗通!”“喵——!”
一连串闷响。担架和张起灵、吴邪、胖子、我,如同滚地葫芦般,狼狈不堪、连滚带爬地摔进那片翻滚的、浓得化不开的、连绿光都无法穿透的黑暗之中!冰冷刺骨、带着浓烈硫磺和腐朽气息的雾气和黑暗瞬间将他们淹没!视线、声音、感觉,瞬间被剥夺!只剩下急速下坠的失重感,和四面八方挤压而来的、粘稠冰冷的黑暗!
“嗡——!”
身后,那扇开启了一条缝隙的黑色巨门方向,传来一声沉闷的、带着怒意的、仿佛空间本身在呻吟的嗡鸣!似乎那扇门后的存在,那巨大的眼睛,对“猎物”的逃离,对那人皮面具的“干扰”,感到了一丝不悦!但随即,嗡鸣声戛然而止。门缝中流淌出的、纯粹的黑暗,似乎微微一顿,然后,那巨大的、冰冷的瞳孔,缓缓转动,似乎重新“看”向了那张飘落在地、猩红“眼睛”光芒迅速黯淡下去、重新变得死寂的人皮面具……
一切,都发生在瞬间。
而吴邪、胖子、我,以及担架上的张起灵,则在翻滚、下坠、碰撞中,失去了对方向和时间的感知。只有耳边呼啸的风声(或许是风声?),身体撞击在坚硬湿滑的岩壁上的剧痛,以及那无处不在的、冰冷刺骨、带着硫磺和腐朽气息的、令人窒息的黑暗和浓雾!
不知过了多久,也许是一瞬,也许是永恒。
“砰!”
一声沉闷的、骨头与岩石碰撞的巨响,伴随着胖子杀猪般的惨叫,打破了死寂。
“咳咳……呕……”紧接着是吴邪剧烈的咳嗽和干呕声。
黑暗褪去,冰冷刺骨的触感从四面八方传来。他们摔在了一处……水潭里?不,是泥沼?或者是……
吴邪挣扎着从冰冷刺骨、深及腰部的泥水中坐起,浑身骨头像散了架一样疼,口鼻里灌满了带着浓烈腥臭和硫磺味的泥水,呛得他眼泪鼻涕直流。他胡乱抹了把脸,睁开被泥水糊住的眼睛,眼前一片漆黑,只有头顶极高处,透过厚厚的、翻滚的雾气,投下一点点极其微弱的、惨绿色的、仿佛来自另一个世界的天光,勉强照亮周围一小片区域。
这是一处极其低洼的、被浓雾笼罩的、深不见底的……地缝?或者说,是一个巨大的、天然形成的、深陷地下的、布满了黑色泥沼和冰冷水洼的……天坑底部?四周是陡峭湿滑、长满墨绿色苔藓的岩壁,向上延伸,隐没在翻滚的浓雾之中,看不到顶。他们似乎是从上方极高处,摔落到了这个与世隔绝的、阴森可怖的、如同地狱般的地方。
“咳咳……胖子!小祖宗!小哥!”吴邪嘶哑地喊叫,声音在空旷潮湿的地缝中回荡,带着惊恐和急切。他手脚并用地在冰冷刺骨的泥水中摸索,寻找其他人。
“在……在……这儿呢……”不远处传来胖子虚弱的声音,夹杂着呻吟,“妈的……摔死胖爷了……腿……腿好像断了……”
吴邪循着声音爬过去,只见胖子半边身子陷在泥沼里,脸色惨白,额头磕破了一个大口子,鲜血混着泥水往下流,一条腿以一个不自然的角度弯曲着,显然是骨折了。他正挣扎着想要把自己拔出来。
“别动!我来!”吴邪连忙扑过去,用尽力气将胖子从泥沼里拖出来,拖到一块稍微干燥、坚硬些的岩石上。胖子疼得龇牙咧嘴,但硬是没吭一声,只是死死咬着牙,额头上青筋暴起。
“喵……”一声微弱的呜咽从旁边传来。我也在挣扎,浑身湿透,沾满了泥浆,碧绿的眼睛在黑暗中闪着光,一条前腿似乎也受了伤,走路一瘸一拐,但好在看起来没有生命危险。
吴邪稍稍松了口气,立刻扑向旁边的担架。担架在滚落中已经散了架,张起灵被甩在几米外的泥水中,半个身子都浸在冰冷的水里,一动不动。
“小哥!”吴邪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,连滚爬爬冲过去,将张起灵从泥水中抱起来。入手一片冰凉,比泥水还要冷!他颤抖着探了探张起灵的鼻息,微弱得几乎感觉不到,但还有!又摸了摸颈动脉,跳动极其微弱,但还在跳!他手臂上那个幽绿色的烙印,此刻黯淡得几乎看不见,只在皮肤下留下一道淡淡的、不规则的暗绿色痕迹,如同最深的淤青,但不再发光,也不再悸动。仿佛刚才那剧烈的共鸣和挣扎,耗尽了他最后一丝力量,或者说,被人皮面具的气息干扰后,暂时平息了下去。
“还活着……还活着……”吴邪喃喃自语,不知是庆幸还是绝望,眼泪混杂着泥水滚落下来。他手忙脚乱地检查张起灵的身体,除了多处擦伤和泥污,没有明显的新伤,但体温低得吓人,气息微弱得如同风中残烛。
“咳咳……面具……面具呢?”胖子忍痛问道。
吴邪一愣,这才想起那张诡异的人皮面具。他连忙在身上摸索,刚才摔下来时一片混乱,面具不知掉到哪里去了。他在泥水中摸索了半天,终于在不远处摸到了那个薄如蝉翼、触手冰凉的东西。面具静静地躺在泥水里,那对猩红的光点早已消失不见,恢复了最初那种惨白、死寂、没有任何五官的模样,仿佛刚才的一切都是幻觉。
但吴邪知道,不是幻觉。是这张诡异的面具,在那千钧一发之际,吸引了那只恐怖眼睛的“凝视”,干扰了张起灵体内烙印的共鸣,为他们争取了不到一秒钟的、逃出生天的机会!虽然不知道这张面具到底是什么来头,解连环为什么会有这种东西,又为什么会给他们,但刚才,确实是它救了他们一命!
“在这……但没反应了。”吴邪将面具捡起,用还算干净的内衣下摆擦去泥水,小心翼翼地重新用油纸包好,贴身藏起。这东西邪门,但可能……是唯一的救命稻草。
“我们……这是在哪儿?”胖子喘着粗气,靠在一块冰冷的岩石上,忍着腿上的剧痛,打量着四周。头顶是翻滚的浓雾和一丝微弱的天光,四周是陡峭湿滑的岩壁和散发着恶臭的泥沼,脚下是冰冷的、深不见底的泥水。这地方,比刚才那片绿色的灯海和黑色古塔,更加阴森,更加绝望,如同一个巨大的、天然的牢笼,或者……墓穴。
吴邪也抬头望向头顶那遥不可及的、被浓雾封锁的、一线天光,心沉到了谷底。从那么高的地方摔下来,没死已是万幸。但胖子腿断了,小哥昏迷不醒气息奄奄,我自己也受了伤,弹尽粮绝,困在这深不见底、不知方位的地缝底部,与那片恐怖的、有“门”存在的空间隔绝,但同样……也断绝了生路。
是绝境。
彻彻底底的绝境。
“先……找个能落脚的地方。”吴邪强迫自己冷静下来,嘶哑着嗓子说。他必须撑住,胖子伤了,小哥昏迷,只有他还能动。他撕下衣服,简单给胖子固定了断腿,又检查了一下张起灵的情况,给他喂了点水,用最后的干粮捏碎了,混着水,一点点灌下去。张起灵没有任何反应,只是机械地吞咽。
然后,他背起张起灵,我叼着胖子的衣角,三人一猫,在这片阴冷、黑暗、散发着绝望气息的地缝底部,深一脚浅一脚,漫无目的地、艰难地向前挪动。脚下是冰冷刺骨的泥水,头顶是永远无法触及的天光,四周是沉默的、湿滑的、仿佛随时会崩塌的岩壁。
没有方向,没有希望,只有沉重的、如同灌了铅的脚步声,在死寂的地缝中回荡,一下,一下,敲打着绝望的边缘。
那张人皮面具,静静地躺在吴邪的怀里,冰冷,死寂,仿佛刚才的异动从未发生。但那对猩红的、冰冷的、漠然的“眼睛”,却深深地烙印在了吴邪的脑海深处,与那扇黑色巨门后、那只旋转着无尽虚空的巨大瞳孔的“凝视”,交织在一起,化作了挥之不去的、永恒的噩梦。
他们逃出来了。从那不可名状的、令人灵魂冻结的“凝视”下逃出来了。
但代价是,坠入了另一个,看似平静,实则更加深邃、更加绝望的……深渊。
而那片绿色的灯海,那扇滴血的巨门,那只漠然的巨眼,仿佛一个烙印,永远地刻在了他们的灵魂深处,成为了永恒的、冰冷的、挥之不去的梦魇。
前路,依旧黑暗。希望,如同头顶那一线微光,遥不可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