余烬、残响与归途的灯
水潭的涟漪早已平息,死寂重新笼罩了这片沉没的殿堂,比之前更深,更重,仿佛连时间也一同沉入了这墨绿色的、散发着无尽岁月腐朽气息的潭底。那冰冷浩瀚的意志,连同幽蓝的漩涡之眼,一起消失了,如同从未存在过。只留下满地的碎石尘埃,和空气中残留的、一丝难以言喻的、带着铁锈与硝烟味的能量余烬,证明着刚才那场短暂却毁灭性的风暴。
吴邪跪在冰冷的岩石上,抱着张起灵。怀里的人轻得可怕,像一堆失去水分的枯叶,冰凉,僵硬。雪白的发丝凌乱地散落在灰败的脸颊上,那总是微蹙或平静的眉眼紧紧闭着,再也不会睁开。胸前的伤口,是唯一的颜色,暗红干涸,狰狞可怖。吴邪的手颤抖着,一遍遍拂过他冰冷的脸颊,想捂热那丝寒意,却只换来自己指尖更深的冰凉。眼泪大颗大颗地砸在张起灵失去血色的皮肤上,晕开一小片湿痕,又很快变得冰冷。喉咙里堵着血块,堵着砂砾,堵着千言万语,却一个字也发不出,只有压抑到极致的、如同濒死野兽的呜咽,在死寂的空间里低徊。
胖子瘫坐在一旁,头埋在膝盖里,肩膀剧烈地耸动,没有哭声,只有粗重到破碎的喘息,和偶尔从喉咙深处挤出的、不成调的哽咽。他像一头被抽走了脊梁的巨兽,垮了,碎了一地。刚才那搏命的疯狂,此刻全化作了无边的空洞和剧痛。
我蜷缩在张起灵手边,碧绿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他平静到近乎安详的脸。我用脑袋轻轻蹭了蹭他冰凉的手背,没有回应,只有皮肤下僵硬的骨骼触感。喉咙里发出细微的、颤抖的呜咽,一遍又一遍。他不该是这样的。他不该躺在这里,冰冷,寂静。他应该站着,在风里,在雨里,在一切危险的最前面,沉默,却如山岳。
时间在这里失去了意义。也许过了很久,也许只过了片刻。直到水潭深处传来一声轻微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“噗”声,像是气泡破裂。
吴邪麻木地抬起头,看向水潭。幽深的墨绿色水面,荡开一圈细微的涟漪。涟漪中心,缓缓浮起一样东西。
那是一个小小的、只有指甲盖大小、形状不规则的、暗金色的……碎片。它静静地漂浮在水面,散发着极其微弱、却无比纯粹柔和的光芒,驱散了周围一小片水域的黑暗。那光芒,与张起灵最后时刻爆发出的、逆流而上的绿光,同源,却剔除了所有的暴虐和混乱,只剩下一种……古老、苍凉、而又带着淡淡温暖的守护之意。
吴邪的瞳孔微微收缩。他记得这光芒,在昆仑墟的星殿,在天池的水下,在无数次的绝境中,张起灵身上偶尔会闪烁的、独属于张家血脉的、守护的微光。
是烙印的碎片?还是……他最后残存的、一点真灵?
胖子也看到了,他挣扎着爬过来,死死盯着那枚碎片,嘴唇哆嗦着:“这……这是……”
吴邪颤抖着伸出手,小心翼翼地从冰冷的水中捞起那枚碎片。碎片入手温润,带着一丝淡淡的暖意,驱散了些许指尖的冰凉。它静静地躺在他掌心,光芒流转,仿佛在呼吸。
是希望吗?是张起灵用最后一切换来的,一丝渺茫到几乎不存在的可能?
他不知道。他只知道,这是小哥留下的。是他在这个世界上,最后的存在过的证明。
吴邪用颤抖的手,从自己破烂的衣襟上,撕下最干净的一角布料,将那枚小小的碎片,珍而重之地、一层又一层地包裹起来,贴身收好,放在心口的位置。那里,似乎有了一丝微弱的、几乎难以察觉的暖意。
“小哥……”他低下头,额头轻轻抵在张起灵冰冷的额头上,声音嘶哑破碎,“我们……带你回家。”
回家。回杭州。回那个有西湖,有铺子,有他和小花斗嘴,有胖子插科打诨,有我趴在柜台上晒太阳的地方。
胖子沉默地站起来,用尽全身力气,将张起灵从吴邪怀里接过,背在自己宽阔却微微佋偻的背上。他咬紧牙关,一步一步,走向水潭的另一边。那里,在他们来时方向的岩壁上,不知何时,出现了一道微光闪烁的、水波般的门户。是“归墟之眼”消失后,留下的出口?还是张起灵用最后的力量,为他们开启的归途?
吴邪最后看了一眼这片死寂的沉没殿堂,看了一眼那平静得诡异的墨绿水潭,看了一眼这片吞噬了张起灵的黑暗。然后,他转身,跟上了胖子的脚步,走进了那道微光闪烁的门户。
我跳上吴邪的肩膀,最后回头,碧绿的眼眸深深望了一眼这片永恒的寂静。
光门在身后缓缓合拢,吞没了最后的光亮。
归途,开始了。没有胜利的喜悦,没有解脱的轻松,只有沉甸甸的、浸透了血与泪的疲惫,和怀中、心中那一点点微弱的、不知是真是幻的暖意。
路,还很漫长。
但灯,还未灭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