雨丝敲打门扉,滴滴答答,像是敲在人心上。铺子里静得能听到尘埃落地的声音。吴邪还保持着伸手向前、想要抓住什么的姿势,指尖微微颤抖。胖子弯腰捡起掉落的蒲扇,动作迟缓得像生了锈。我蹲在门槛内,碧绿的竖瞳死死盯着门外那人消失的雨幕,空气中残留的、淡淡的、陈旧的墨香,如同跗骨之蛆,钻进鼻腔,带来一阵冰冷的颤栗。
“他……刚才……”胖子舔了舔干裂的嘴唇,声音发涩,“说的是……小哥?小哥……醒了?”
吴邪的手缓缓放下,攥成了拳,骨节捏得发白。他转过身,视线死死钉在那扇紧闭的里间房门上,仿佛要穿透门板,看到里面沉睡的人。没有回答胖子的话,他一步一步,走向那扇门。脚步很轻,却像踏在每个人心尖上。
胖子也跟了上去,蒲扇被他无意识地攥紧,发出咯吱的轻响。我悄无声息地跳到门边的柜子上,居高临下,耳朵支棱着,捕捉着门内哪怕最细微的动静。
门被推开一道缝隙,里面比外面更暗。窗户紧闭,窗帘拉得严严实实,只有床头一盏小夜灯散发着昏黄的光晕。光晕笼罩着床上的人。张起灵依旧静静地躺在那里,雪白的头发铺散在枕上,脸色苍白近乎透明,长睫在眼睑下投出淡淡的阴影。呼吸依旧微弱而平稳,胸膛的起伏几乎难以察觉。一切,都和那个不速之客出现前一模一样。
没有醒来的迹象。
吴邪站在门口,像一尊凝固的雕像。胖子扒在门框上,伸长脖子往里看,大气不敢出。空气凝滞得如同胶水。
“他没醒。”吴邪的声音嘶哑,打破了死寂,带着一种近乎空洞的肯定,又像是绝望的自语。
“可……刚才那人……”胖子不死心,又带着一丝侥幸。
“是个圈套。”吴邪猛地转过身,眼底是压抑到极致的风暴,“他知道!他知道小哥!知道守夜人!他拿着那张照片……他在试探我们!”
照片……守夜人标记……“西湖的水,该静一静了”……“静水之下,未必无澜”……
每一个字,都像冰冷的针,扎进紧绷的神经。这绝不是一个偶然的、好奇的访客。这个人带着目的而来,他知道的远比说出来的多。那句“他醒了”,是暗示?是警告?还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饵?
“妈的!那王八蛋是谁?”胖子咬牙切齿,脸上的横肉都在抖动,“他到底想干什么?”
吴邪走到窗边,猛地拉开一丝窗帘缝隙,望向外面迷蒙的雨幕。街上空荡荡,只有雨水冲刷着青石板,哪里还有那青色油纸伞的影子。他放下窗帘,脸色在昏暗中明灭不定。
“不管他是谁,他找上门来,就说明……我们没藏住。”吴邪的声音低沉下去,“或者说,有人一直在盯着我们。盯着小哥。”
铺子重新恢复了往日的死寂,但这死寂之下,是汹涌的暗流。那个访客的突然出现和离去,像一颗投入死水潭的石子,搅乱了表面暂时的平静,也惊醒了潜藏的危机感。
接下来的几天,铺子照常开门,生意依旧冷清。吴邪和胖子却再也没了往日的、强装出来的平静。吴邪时常对着那扇紧闭的房门出神,眼神空洞,不知在想什么。胖子则总是不自觉地走到门口,探头探脑地张望,仿佛在等着那个撑伞的人再次出现,又怕他真的出现。我几乎寸步不离地守在里间门口,警惕着任何风吹草动。
那个访客就像鬼魅,来无影去无踪,留下一句模棱两可的话,搅得人心神不宁。他口中的“醒了”,到底指什么?是张起灵真的会有醒来的迹象?还是指某个被他们惊动的、沉睡的、更可怕的东西?
就在这种压抑和焦灼中,第五天的傍晚,铺子准备打烊的时候,一个意想不到的人出现了。
是解雨臣。
他依旧是一身裁剪合体的西装,面容俊美,气质清冷,撑着那把标志性的黑伞,踏着湿漉漉的暮色走进了铺子。雨水顺着伞尖滴落,在干燥的地面上洇开一小片深色。
“小花?”吴邪愣了一下,随即眼中闪过一丝警惕。胖子也站了起来,神色戒备。
解雨臣收起伞,随手靠在门边,目光在铺子里扫了一圈,最后落在吴邪脸上,开门见山:“听说前几天,有个生人来找你?”
吴邪心下一沉。解雨臣的消息果然灵通。“一个问路的,打听点老东西,没什么特别的。”吴邪随口敷衍,不想多说。
“问路?”解雨臣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、看不出情绪的弧度,“问路问到你这西泠印社旁边的小铺子?还问到了守夜人?”
吴邪和胖子的脸色同时变了。解雨臣知道守夜人?而且他知道得这么清楚?
“小花,你到底什么意思?”吴邪沉下脸。
“别紧张。”解雨臣走到柜台前,随手拿起一个青瓷小碗把玩着,语气平淡,“我来,不是找你麻烦,也不是打听你的私事。只是有人托我给你带句话,带件东西。”
“谁?”吴邪追问。
“一个你可能不想见,但现在最好见见的人。”解雨臣放下碗,从西装内袋里,掏出一个巴掌大的、暗红色丝绒盒子。盒子很旧,边角磨损,上面没有任何花纹或标记。
他将盒子轻轻放在柜台上,推给吴邪。
“这是……”吴邪没动,皱眉看着那个盒子。
“看看就知道了。”解雨臣退后一步,双手插回裤兜,一副置身事外的样子。
吴邪犹豫了一下,胖子也凑过来。两人对视一眼,吴邪深吸一口气,伸手打开了盒盖。
里面没有想象中的机关或信件,只有一样东西。
一截小指粗细、三寸来长、通体乌黑、泛着金属光泽的……东西。非金非木,看不出材质。一端被打磨得极其光滑,另一端则参差不齐,像是从什么东西上硬生生掰断的。断面处,隐约可见一些极其细微的、暗红色的、如同干涸血迹般的纹路。
“这是什么玩意儿?”胖子拿起那截东西,入手沉重冰凉。
吴邪接过,仔细看了看,脸色微微一变。他凑近闻了闻,眉头皱得更紧。那东西散发着一股极其淡的、混合着血腥、泥土和某种……腐朽香料的气味。这气味,他似乎在某个地方闻到过,很遥远,很模糊,带着一种不祥的联想。
“带话的人说,”解雨臣的声音在一旁不紧不慢地响起,“故人已启程,旧地恐生变。若想寻回失去的,或保住现有的,三日后,子时,雷峰塔下,旧船坞,不见不散。”
“故人?谁?”吴邪猛地抬头。
“他没说。”解雨臣摇头,“他只让我告诉你,带上这截‘钥匙’,还有你铺子里‘睡着的那位’,一起去。过期不候。”
吴邪的心猛地一沉。带上小哥?对方知道张起灵在这里,而且是“睡着”的状态!这“钥匙”又是什么?雷峰塔下的旧船坞……
“小花,托你带话的,到底是谁?”吴邪盯着解雨臣,试图从他脸上看出点什么。
解雨臣迎上他的目光,眼神清澈,看不出丝毫端倪:“一个你不认识,但一定听说过的人。我只能说,他的话,最好听一听。至于去不去,你自己决定。”
说完,他不再多言,拿起靠在门边的黑伞,转身便走入了渐渐沥沥的雨中,身影很快被暮色和雨帘吞没。
铺子里,只剩下吴邪、胖子,还有柜台上那截冰冷的、乌黑的、散发着不祥气息的“钥匙”。
“雷峰塔……旧船坞……”吴邪喃喃重复着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截“钥匙”,冰凉的触感让他心底发寒。故人?旧地?失去的?现有的?
胖子拿起那“钥匙”,对着灯光看了又看:“这玩意儿……看着像从棺材板上掰下来的楔子啊!还带着血沁?”
棺材楔子?吴邪脑中闪过一道电光!他想起来了!这气味,这质地!是在广西巴乃,张家古楼最深处,那具巨大的、诡异的、属于张家初代“张起灵”的青铜棺椁上闻到过、看到过的!这截东西,是那棺椁上的!
巴乃,张家古楼,那具空棺,失踪的初代“张起灵”……无数破碎的线索瞬间在脑海中炸开!
“故人已启程,旧地恐生变……”吴邪猛地看向里间紧闭的房门,又看向手中这截来自张家古楼青铜棺的“钥匙”,一个可怕的念头不受控制地窜了上来。
难道……是“他”要回来了?那个本该躺在巴乃古楼最深处青铜棺里的……初代“张起灵”?
而“旧地”,指的是巴乃?还是……西湖?雷峰塔?
“带上小哥……”吴邪的手指收紧,将那截冰冷的“钥匙”死死攥在掌心,刺痛传来,却不及心底的寒意。
三日后,子时,雷峰塔下,旧船坞。
那不再是一个简单的邀约,而是一张通往更深处迷雾、也可能是更恐怖深渊的……入场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