京北大学，心理学系的教学楼在午后的阳光下显得格外宁静。
顾临溪抱着几本厚厚的专业书，从楼梯上缓步而下。他今天穿了一件浅蓝色的棉质衬衫，搭配米白色的休闲长裤，整个人清俊得像是从晨曦中走出来。阳光掠过他浓密的黑发，在他挺直的鼻梁一侧投下小片阴影，长长的睫毛低垂着，正专注地看着脚下的台阶。
他的气质干净、温和，是京北大学公认的心理学系系草，甚至在整个大学城里都颇有声名。不仅因为他的外貌，更因为他那种被良好家境滋养出来的、没有攻击性的温柔气质。
“临溪！”
清亮的女声从身后传来。顾临溪回头，看到林薇小跑着追了上来。林薇是经管学院的院花，家世优渥，成绩优异，和他在一起，被同学们戏称为“京北双璧”，是校园里最受瞩目的一对。
“走那么快干嘛？”林薇笑着，很自然地走到他身侧，“下午没课了？一起去图书馆吧，有个案例报告我想和你讨论一下。”
“好。”顾临溪点点头，声音温和。他和林薇的相处，一贯如此，平和，融洽，像两条平行流淌的溪流，缺乏波澜，却也安稳。他们一起吃饭，一起去图书馆，在校园里散步，一切都符合大家对“完美校园情侣”的想象。
两人并肩走向图书馆，林薇在说着什么，顾临溪微微侧头听着，姿态无可挑剔。然而，只有他自己知道，他的心底深处，偶尔会掠过一丝极淡的、连他自己都无法捕捉的空茫。好像他的人生，从出生起就被规划好了路线，上学、恋爱、毕业、进入家族企业某个清闲的职位……一切都很好，只是，少了点什么。
这种念头一闪而逝，他从不深究。
就在这时——
轰——嗡嗡嗡——！
一阵狂暴的、与校园宁静氛围格格不入的重型机车引擎咆哮声，由远及近，如同猛兽闯入花园，悍然撕碎了所有的平静！
学生们纷纷惊愕地驻足，循声望去。
只见一辆通体漆黑、线条冷硬如钢铁巨兽的机车，无视校园路径，以一种近乎野蛮的姿态，径直冲上图书馆前宽阔的广场，轮胎在与地面的剧烈摩擦中发出刺耳声响，一个嚣张到极点的漂移甩尾，稳稳停在了顾临溪和林薇面前，激起草屑与微尘。
扬起的尘埃在阳光中飞舞，跨坐在机车上的身影，成了所有人视线的焦点。
那是一个女人。
她修长的腿支在地上，稳住了沉重的车身。动作利落地抬手，摘下了那顶哑光黑色的全覆盖式头盔。
刹那间，仿佛周遭所有的声音都被抽空了。
一头海藻般浓密微卷的长发，带着野性不羁的美感披散下来，衬得那张脸白皙得近乎透明，如同上好的、毫无瑕疵的东方瓷器。五官精致得超越了世俗的审美标准，眉骨优越，鼻梁挺拔，唇形饱满，唇色是自然的嫣红。
然而，最慑人的是她的眼睛。
那是一双琉璃般的浅色瞳仁，本该显得纯粹无辜，此刻却像覆满了西伯利亚的永冻层，冷冽，深邃，不带丝毫人类情感。被她目光扫过的人，脊背都不由自主地窜上一股寒意。
她只穿着最简单的黑色紧身皮衣和修身牛仔裤，勾勒出纤细却充满爆发力的身体线条。可就是这样一身装扮，硬是被她穿出了顶级战袍的凌厉与肃杀。
她是沈瓷。
她的目光甚至没有在周围任何一张惊恐或好奇的脸上停留半秒，如同最精准的制导系统，穿透空气，瞬间牢牢锁定了顾临溪。
那目光带着实质般的重量，狠狠压在他的胸口。
顾临溪只觉得呼吸一窒，心脏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紧紧攥住，一种源自生物本能的、无法理解的恐惧感瞬间席卷全身。他不认识这个女人，但身体的每一个细胞都在尖叫着发出警报。
林薇被这突如其来的变故吓了一跳，下意识地往前半步，试图将顾临溪护在身后，脸上带着强自镇定的戒备：“你是谁？你想干什么？”
沈瓷看也没看她，仿佛她只是路边一颗无关紧要的石子，甚至不值得她转动一下眼球。她长腿一迈，利落地下了机车，几步便站定在顾临溪面前。
她比他稍矮几分，但那双冰眸中射出的锐利光芒，却让她仿佛在俯视他。
“顾临溪。”
她开口，声音不高，却带着一种奇特的、冷质的磁性，每个字都清晰地、重重地砸进在场每个人的耳膜，也砸在顾临溪的心上。
“我来接你。”
顾临溪清俊的眉头紧紧蹙起，良好的教养让他维持着最后的镇定，但脸色已经有些发白，声音里带着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微颤：“我不认识你。请你……请你离开。”
“离开”二字，他说得艰难而无力。
沈瓷细长的眉几不可察地挑了一下，那双冰封的眸子里掠过一丝极淡的不耐。她不喜欢废话，更不喜欢等待。
解释？
那太浪费时间了。
在所有人，包括顾临溪自己都未能反应过来之前，她猛地伸手——那只戴着黑色半指机车手套的手，一把精准地攥住了他胸前浅蓝色衬衫的衣领，用力向下一拉！
“呃！”
顾临溪猝不及防，被这股蛮力拽得不得不低下头，发出一声短促的惊喘。
在他因极度惊愕而骤然收缩的瞳孔中，清晰地倒映出沈瓷瞬间逼近的、那张美得极具攻击性的脸。在四周此起彼伏、压抑不住的抽气声中，她踮起脚尖，精准地、野蛮地、不容抗拒地，将自己冰凉的唇瓣印上了他的。
！！！
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静止。
顾临溪的大脑一片空白，所有的思维、所有的理智，都被这个粗暴而突如其来的吻碾得粉碎。他只能感受到那强硬的、带着冷冽香气的唇瓣碾压，以及鼻尖萦绕的、那种陌生而危险的、属于沈瓷的气息。
他全身的肌肉都僵直了，血液似乎瞬间冲上头顶，又瞬间冻结。他忘了推开，或者说，是被这巨大的震惊和她身上那股强大的气场，震慑得无法动弹。
这不是吻，这是一种烙印，一场公开的刑罚，一次不容置喙的宣告。
几秒钟后，或许更久，沈瓷放开了他。
顾临溪猛地后退半步，胸口剧烈起伏，浅蓝色的衬衫领口被扯得微皱，上面似乎还残留着她手指的力度。他的脸颊爆红，一直红到耳根，那双总是温和澄澈的眼睛里，此刻充满了茫然、屈辱和未散的恐惧。唇上还残留着被碾压的微痛感和那诡异的冰凉触感，微微肿起，泛着水光。
沈瓷的目光在他脸上扫过，掠过他泛红的眼眶，像是终于满意了。她指尖极其自然地抬起，掠过他敏感而红肿的下唇，带起一阵无法抑制的战栗。
她的语气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，如同在陈述一个天经地义、早已注定的事实：
“认赌服输。顾临溪，你归我了。”
说完，她彻底无视了脸色煞白、浑身颤抖、几乎要晕厥过去的林薇，以及周围所有石化般、举着手机都忘了拍摄的围观群众。她一把抓住顾临溪冰凉而僵硬的手腕，力道大得不容挣脱，直接将他拖向那辆如同暗夜怪兽般的机车。
一个备用头盔被塞进他冰凉且不住颤抖的手里。
“抱紧我。”
她发动机车，引擎再次发出令人心悸的狂暴咆哮，瞬间盖过了他微弱的、带着哽咽的反抗声。
“要是敢松手，”她偏过头，冰冽的目光扫过他泪意氤氲的眼睛，补上后半句，声音不高，却比引擎的轰鸣更让他胆寒，“我就把你绑在我身上。”
下一秒，机车如同脱缰的黑色烈马，发出一声怒吼，绝尘而去，粗暴地将图书馆前的震惊、窃语和一片混乱远远甩在身后。
顾临溪在呼啸而过的、刮得他脸颊生疼的风中，被迫用尽全身力气，抱紧了前方纤细却坚韧无比的腰身。
眼眶里那股熟悉的、委屈的湿意再也无法抑制，涌了上来，被狂风迅速吹散。
他不知道自己要去哪里，也不知道这个可怕的女人到底是谁。
他只知道，他精心构筑了二十年、平稳而光明的人生，在短短几分钟内，被这个叫沈瓷的女人，用最野蛮的方式，彻底撞得粉碎，脱轨驶向了一个未知的、令人恐惧的方向。
机车最终驶入一个守卫森严、环境清幽至极的别墅区，停在一栋现代风格建筑的庭院里。
引擎熄火，世界骤然安静下来，只剩下顾临溪急促未平的呼吸声。
他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被沈瓷拽下了车，腿软得几乎站不住。环顾四周，陌生的环境，冰冷的建筑线条，无一不加剧着他内心的恐慌。
“这……这里是哪里？你到底想怎么样？”他的声音带着无法抑制的哭腔，努力想维持镇定，却显得格外脆弱。
沈瓷没有立刻回答。她将头盔随意放在机车上，然后走到他面前，一步步将他逼退，直到他的后背抵住了冰冷的墙壁，无处可逃。
他吓得闭上眼，长长的睫毛颤抖得像受惊的蝶翼，等待着未知的惩罚。
预想中的触碰并未落下，他只感到颈后细绳被轻轻一扯。他愕然睁眼，看到他从小戴到大的、那块质地上乘的羊脂白玉佩，此刻正被沈瓷捏在指尖。
那玉佩通透温润，是他出生时祖父所赠，他贴身戴了二十年。
“你干什么？还给我！”他伸手想去抢，带着被侵犯最后私域的羞愤。
沈瓷轻易地避开了他的手，将玉佩举到眼前。阳光透过白玉，映得她指尖几乎透明，也照亮了她眼底一丝几不可察的追忆。
“幼儿园，池塘边，”她看着玉佩，语气平淡，却带着一种穿透时光的力量，“我抢走了它。你哭得满脸鼻涕眼泪，抓着我的裙子，求我还给你。”
顾临溪猛地愣住，瞳孔骤然放大。
一些被时光尘封的、模糊而久远的记忆碎片，伴随着强烈的委屈和一种奇异的依赖感，轰然涌入脑海……
……阳光很刺眼……他被一群孩子推搡着，摔倒在池塘边的泥地里，漂亮的玉佩被抢走……他哭得撕心裂肺……然后，一个长得像洋娃娃、却脏兮兮的小女孩冲了出来，像一头被激怒的小兽，把所有欺负他的人都打跑了……她脸上还带着伤，渗着血丝，凶巴巴地走到他面前，手里攥着他的玉佩……
他以为她是来还玉佩的，怯生生地伸出手。
她却把玉佩藏到身后，用那双异常明亮的眼睛盯着他，命令道：“快说！说你长大了会保护沈瓷！”
他当时又怕又懵，看着她脸上的伤，听着自己委屈的抽泣声，只想拿回玉佩。他一边打嗝一边被迫重复着她的话：“呜……长、长大了……我保护沈瓷……”
小沈瓷，这才像是满意了。她把玉佩塞回他手里，动作粗鲁，小脸上却有一种如释重负的、仿佛找到了什么人生目标的郑重。她拍了拍他的头，语气霸道：“记住了！沈瓷会先保护你！等你长大了，再来保护我！”
……后来，他因为落水生病，再也没去过那所幼儿园……这段记忆，也随着年幼和时光，被埋藏到了最深处……
是……她？！
那个在他短暂幼儿园生涯里，如同暴戾又温暖的小太阳般的女孩？！
“你……你是……”他嘴唇哆嗦着，几乎说不出那个模糊的称呼，心脏因为这段突然复苏的记忆而剧烈跳动。
沈瓷的视线从玉佩移开，重新落回他震惊而苍白的脸上。她向前一步，两人几乎鼻尖相抵，她身上那股冷冽的香气再次将他包围。
“想起来了？”她看着他那双湿漉漉的、写满了无措和惊惶的眼睛，缓缓地，用一种宣布所有权般的、不容置疑的语气说：
“顾临溪，从今天起，住在这里。”
她指尖缠绕着那根穿着玉佩的细绳，如同缠绕着他的命运，也缠绕着那句跨越了漫长时光的童言。
“你欠我的承诺，”她的声音很轻，却像最坚硬的钻石，砸在他的心上，“现在，该兑现了。”
（第一章完）