窗外的秋雨没有丝毫停歇的迹象,反而越下越大,密集的雨点敲打着玻璃窗,发出连绵不绝的哗啦声响,仿佛要将整个山庄都淹没在这片水汽氤氲的孤寂之中。然而,在主宅灯火通明的客厅里,气氛却与窗外的凄风苦雨截然不同。
壁炉里的火烧得正旺,跳跃的火光将温暖的光晕洒满整个空间,驱散了雨夜带来的湿寒。顾临溪和沈瓷并未各自休息,也没有继续商讨那个大胆的“引蛇出洞”计划。在那样重大的决策需要更多时间和周密推敲之前,他们不约而同地选择了暂时搁置,享受这暴风雨来临前,或许最后的一段宁静相守。
顾临溪靠坐在长沙发上,身上盖着那条熟悉的薄毯,手里捧着一本关于神经可塑性的专业书籍,但目光并未完全聚焦在书页上。下午训练带来的精神消耗尚未完全恢复,一种深沉的疲惫感萦绕着他,但这疲惫之中,又夹杂着一种因突破和被她全然信任而产生的、奇异的满足与安宁。
沈瓷则坐在他旁边的单人沙发里,手中没有文件,也没有书籍。她只是静静地坐着,目光落在壁炉里跳跃的火焰上,眼神有些悠远,仿佛在思考着许多事情,又仿佛只是在单纯地放空自己。雨声成了唯一的背景音,衬得室内愈发静谧。
“冷吗?”顾临溪放下书,侧过头看她。她只穿着一件单薄的羊绒衫,在这样湿冷的雨夜里,显得有些单薄。
沈瓷闻声,从自己的思绪中回过神,摇了摇头:“不冷。”她的目光从火焰移到他脸上,落在他依旧有些苍白的唇色上,眉头几不可查地蹙了一下,“你呢?感觉怎么样?周医生说你需要多休息。”
她的关心不再像最初那样隐晦而笨拙,变得直接而自然。顾临溪心底一暖,微微笑了笑:“好多了。只是有点累,睡一觉应该就能恢复。”他顿了顿,看着她被火光映照得格外柔和的侧脸,轻声问道,“你呢?是不是……有很多事情要操心?”
他问得含蓄,指的是外界那些虎视眈眈的威胁和山庄内部需要调整的布防。
沈瓷沉默了片刻,没有直接回答,而是将目光重新投向窗外的雨幕,声音很轻,带着一丝几乎听不出的疲惫:“习惯了。”
简单的三个字,却像是一块沉重的石头,投入顾临溪的心湖。他仿佛能看到她过往那些年,独自一人是如何在无数个这样的雨夜,面对着比这更凶险十倍的明枪暗箭,运筹帷幄,步步为营。“习惯”二字背后,是多少不为人知的艰辛与孤独。
一股强烈的心疼涌上心头,驱使他做出了行动。他掀开身上的薄毯,站起身,走到她的沙发旁,然后,极其自然地,在她身边空出的位置坐了下来。
沙发并不宽敞,两人的身体几乎挨在一起。沈瓷在他坐下的瞬间,身体明显僵硬了一下,下意识地想往旁边挪开一点,却被顾临溪轻轻握住了手。
“别动,”他的声音低沉而温柔,带着不容拒绝的暖意,“就这样待一会儿。”
他的手掌温暖,将她微凉的手完全包裹。沈瓷僵硬的身体在他的体温和坚定的话语中,一点点松弛下来。她没有再试图拉开距离,只是任由他握着,感受着那源源不断传递过来的、令人贪恋的暖意。这是一种她从未体验过的、被人强势而又温柔地纳入羽翼之下的感觉,陌生,却并不让人抗拒。
窗外的雨声似乎变得遥远了一些,壁炉里木柴燃烧的噼啪声和彼此轻浅的呼吸声交织在一起,构成了一种令人心安的节奏。
“以前,”顾临溪看着跳动的火焰,忽然开口,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格外清晰,“我很怕打雷下雨的夜晚。”
沈瓷微微一怔,侧头看他。这是他第一次主动提起他过去脆弱的一面。
顾临溪笑了笑,笑容里带着一丝回忆的怅然:“小时候,父母工作忙,经常留我一个人在家。遇到这样的天气,雷声轰隆,房间里空荡荡的,就觉得特别……孤独,好像被整个世界抛弃了一样。”他握紧了她的手,仿佛要从她这里汲取力量,又仿佛是想将自己的力量传递给她,“后来长大了,好像没那么怕了,但那种一个人面对风雨的感觉,并不好受。”
沈瓷安静地听着,没有打断。她能想象出那个画面,一个瘦弱的男孩,在雷雨交加的夜晚,独自蜷缩在空荡房间的角落里。这与她童年在那阴冷潮湿的佣人房里,听着雨声,计算着如何活下去的回忆,何其相似,却又本质不同。他至少曾拥有过正常的关爱与家庭,而她,从未体会过何为真正的安宁。
“所以,”顾临溪转过头,目光深深地望进她的眼底,那里有火光,有他的倒影,还有一片他想要守护的温柔,“现在能和你一起,听着雨声,待在这个温暖的地方,我觉得……很好。”他顿了顿,语气变得更加郑重,仿佛许下一个重要的誓言,“以后,无论遇到什么样的风雨,我们都一起面对。你再也不用一个人‘习惯’了。”
他的话像是最轻柔的羽毛,却重重地撩拨在沈瓷心弦最柔软的地方。一股酸涩又滚烫的热流猛地冲上她的眼眶,她迅速低下头,掩饰住瞬间泛红的眼圈和那几乎要夺眶而出的湿意。长久以来构筑的、坚硬冰冷的外壳,在这一刻,被这朴实无华却直击心底的话语,敲开了一道深深的裂缝。
她用力回握住他的手,指尖微微颤抖,却带着前所未有的力量。
她没有说“好”,也没有说“谢谢”,只是这样紧紧地握着他的手,将头轻轻靠在了他的肩膀上。
这是一个比昨夜更加依赖、更加亲密的姿态。
顾临溪感觉到肩头传来的重量和她发丝间清冽的香气,心脏被一种巨大的、饱胀的幸福感和责任感填满。他抬起另一只手臂,轻轻环住她的肩膀,将她更紧地拥入怀中。
两人就这样在雨夜中静静相拥,听着彼此的心跳,感受着对方的体温。窗外的风雨似乎不再可怕,因为它们无法穿透这由彼此心意构筑起来的、最坚固的港湾。
不知过了多久,雨声似乎小了一些。沈瓷在他怀中轻轻动了一下,却没有离开。她的声音闷闷地传来,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鼻音:
“那个计划……我会仔细考虑。”她顿了顿,补充道,“和你一起。”
顾临溪低头,只能看到她乌黑的发顶。他轻轻“嗯”了一声,下颌蹭了蹭她柔软的发丝。
“好。”
长夜漫漫,雨声未歇。但相拥的两人都知道,有些东西已经不同了。心找到了归处,便再无惧世间任何风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