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血,色泽暗沉,与他苍白如纸的脸色形成鲜明对比。
强行压制住因瞬间极怒和动用超出界限的力量而引发的剧烈反噬,他清晰地感觉到心口处传来撕裂般的剧痛,灵魂仿佛都在震颤。
但他没有停留,甚至没有回头,只用一种平静得可怕的语气,留下了一句话:
“麻烦各位,善后。我先走一步。”
话音未落,他的身影如同水波般荡漾了一下,随即就在众目睽睽之下,凭空消失了!
没有留下任何痕迹,仿佛从未出现过。
殿内一片死寂,只剩下百里醉痛苦的呻吟和逐渐微弱的喘息。
几乎是季统消失的同时,在他急速移动、强行跨越空间的感知中,一行冰冷的、唯有他能看见的冰蓝色流体字迹,突兀地浮现在他意识的“视野”里:
【预备宿主一,生命体征已消失。当前亲密度:0%,关联协议进入冻结待评估状态。】
这行字像是最残酷的判决,击碎了他心底最后一丝侥幸。
“噗——!”又是一口鲜血涌出,染红了他胸前的衣襟。
反噬的力量如同无数钢针在他经脉中穿刺,但他浑然不顾,只是将所有的力量,所有的感知,不顾一切地压榨出来,用于那近乎自毁式的瞬移。
空间在他身边扭曲、模糊,寻常需要数日的路程,被他以燃烧自身本源为代价,压缩到了难以置信的短暂时间。
不到半个时辰,那熟悉的山门轮廓便已映入眼帘。
当他踉跄着落在广陵学院地界时,一头墨发已尽数褪为毫无生气的冰冷银白,在夜风中无声飘散。
琥珀色的眼眸深处,隐隐有金色的锐光流转,那是力量失控、本源显露的征兆,让他看起来非人感更重,宛如一尊失去温度的琉璃神像,美丽而脆弱。
他闭上眼,无形的感知如同最精细的雷达,不顾反噬带来的灵魂刺痛,疯狂地扫过学院的每一个角落,每一寸土地。
最终,锁定在了东苑后山,那处弥漫着浓重不散的血腥气和死寂的崖底。
下一刻,他的身影出现在崖底乱石之间。
月光惨淡,勉强照亮了这片杀戮之地。
地上大片暗红发黑的血迹尚未完全凝固,空气中残留着暴戾的能量波动和一丝若有若无的、他熟悉的气息。
然后,他看到了她。
那个橘色的身影,静静地躺在冰冷的乱石和污血之中,一动不动。
“阿瑶……”
一声低不可闻的呼唤,仿佛用尽了他所有的力气,又轻得像是怕惊扰了什么。
他一步一步,踉跄着走过去,每一步都重若千钧。
崖底的风吹动他银白的长发,拂过他毫无血色的脸颊。
终于,他跪在了她的身边。
月光下,程瑶的样子惨烈得让他心脏骤停,呼吸停滞。
那身鲜艳的橘色苑服几乎被鲜血浸透成暗褐色,破烂不堪,露出下面一道道深可见骨的狰狞伤口——剑伤、刀伤、鞭痕、毒镖留下的乌黑孔洞……她的脸上沾满了血污和尘土,额头一枚毒镖深深没入,眉心一道细小的伤口已经不再流血,却透着死寂的青黑。
脖颈处那道被软剑划开的伤口,皮肉外翻。
胸口、肩胛、手臂、腿……几乎没有一处完好的肌肤。
她就那样静静地躺着,脸色是一种毫无生气的死灰,曾经灵动的眼睛紧紧闭着,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一片阴影,却没有丝毫颤动。胸口,没有一丝起伏。
死了。
这个认知,如同一柄最锋利的冰锥,狠狠凿穿了季统的心脏,将里面最后一点温热和光亮也彻底冻结、粉碎。
明明……明明他临走前,她还笑着与他告别,那声带着点羞涩和亲昵的“阿统”,仿佛还在耳边回响……他还没来得及多听几遍,还没来得及……
巨大的空洞和冰冷的绝望吞噬了他。
世间万物,仿佛在这一刻失去了所有颜色和意义。
他颤抖着伸出手,指尖冰凉,小心翼翼地、极其轻柔地触碰了一下程瑶同样冰冷的脸颊。
触感僵硬,没有丝毫温度。
他闭上眼,复又睁开,眼中是死寂的荒原。
然后,他弯下腰,动作极其缓慢,仿佛在对待一件稀世易碎的珍宝,将程瑶那已经冰冷开始僵硬、遍体鳞伤的身体,轻轻地、稳稳地抱了起来,拥入怀中。
她的头无力地靠在他的颈窝,冰冷的发丝蹭着他的皮肤。
就在这时,身后不远处响起了急促而凌乱的脚步声,伴随着粗重的喘息。
秦潇一路狂奔,翻遍了整个东苑后山,终于找到了这里。
当他看到崖底那触目惊心的大片血迹,以及那个背对着他、一头银发垂落的熟悉身影时,脚步猛地刹住,心脏几乎跳出胸腔。
“季……季兄?”秦潇的声音干涩,带着难以置信的颤抖。
季统的样子……那满头的银发,还有周身散发出的那种……仿佛要冻结一切、毁灭一切的阴冷死寂的杀气,让他感到陌生而恐惧。
然后,他的目光落在了季统怀里抱着的那个人身上。
那身被血浸透的橘色衣服,那纤细的轮廓……
“瑶……瑶姐?”秦潇的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,带着巨大的恐慌。
他隐约看到,季统怀里的程瑶,胸口没有丝毫起伏,面容被血污和乱发遮挡,但那种毫无生气的灰败,隔着一段距离都能感受到。
季统缓缓转过身。
银发在月光下流淌着冰冷的光泽,那双琥珀色、此刻却隐隐泛着金色的眼眸看向秦潇,里面没有泪,没有愤怒,只有一片深不见底的、令人心悸的虚无和决绝。
“秦潇。”季统开口,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,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命令感,“若你还想救阿瑶,按我说的做。”
秦潇浑身一震,此刻已顾不得季统是怎么知道他的真名的,猛地点头:“好!你说!要我做什么?!”
“跟我回南苑,在我出来之前不得让任何人,踏入我的房间半步。”季统的目光锐利如刀,扫过秦潇,“记住,是任何人。若有人硬闯,不惜一切代价,拦住。”
“好!我明白!”秦潇毫不犹豫地应下,此刻的他,愿意相信任何一丝可能。
季统不再多言,抱着程瑶,身影一闪,便朝着南苑的方向疾掠而去,速度快得只在原地留下一道残影。
银发在空中划过一道凄冷的弧线。
他们刚离开不久,闻讯赶来的司马如烟和司马亮也出现在了崖边。
看到下方那惨烈的景象和残留的浓重血腥气,司马如烟脸色瞬间苍白,捂住了嘴。
司马亮眼神一凝,迅速扫视四周,只看到秦潇匆匆离去的背影和空气中残留的、属于季统的冰冷气息。
“楼公子!”司马如烟焦急地喊道。
秦潇回头,匆匆扔下一句,声音因为急速奔跑而断续:“如烟姑娘!你们先回去!我去南苑!有消息……我会告诉你!瑶姐……伤得很重,季兄在救她!”
说完,他便头也不回地追着季统的方向而去。
司马如烟看着他们消失的方向,又看了看崖底那片刺目的暗红,眼中充满了担忧。
司马亮沉默地站在她身边,目光深沉地望着南苑,苍白的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腰间的剑柄。
夜,还很长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