长公主的人是在深夜送来的消息。
夜霖珏打开密函，借着烛火看完，眉头越皱越紧。
“怎么了？”白玖玖正坐在旁边的美人榻上剥着橘子，见他脸色不对，放下手里的果子凑过来。
“长公主的人在皇后寝宫外蹲守多日，发现皇后这些年一直在偷偷会见一个人。”夜霖珏把密函递给她，“天师宋云。”
白玖玖的手一抖，橘子汁滴在了信纸上。
“宋云？就是燕北月的师父？”
“正是。”夜霖珏的声音冷得像冬日的冰，“这位天师府的首座，当今陛下御封的国师，竟然与皇后暗中勾结多年。”
白玖玖飞快地扫完信上的内容，心跳越来越快。长公主的人查得很详细——宋云每月初一都会以进宫为皇帝祈福为名，实则绕道去坤宁宫密会皇后。两人会面时，连贴身宫女都会被遣退，所谈内容无人知晓。
而最近一次会面，正是在万寿节前三日。
“如果宋云和皇后有勾结，那他会不会也参与了当年容妃的事？”白玖玖的声音压得很低。
夜霖珏没说话，修长的手指在桌案上轻轻敲击，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。
“还记得燕北月说的话吗？”他忽然开口，“他说容妃身上的咒毒，是青丘狐妖所为。可狐妖再厉害，也不可能神不知鬼不觉地在皇宫里下毒，除非……”
“除非有人从中协助。”白玖玖接过话头，脊背发凉，“而宋云身为天师，是唯一能自由出入内宫、又懂妖术的人。”
两人对视一眼，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同样的猜测。
如果宋云真的是帮凶，那这件事就彻底说得通了——青丘的三长老白箬莱负责提供咒毒，宋云负责在宫中布局施咒，皇后负责找机会让容妃接触那支金凤簪。
三方合作，天衣无缝。
“得去找燕北月。”夜霖珏站起身，“这件事必须告诉他。”
“可万一……”白玖玖咬着唇，“万一他不信呢？宋云是他师父，他会相信自己的师父是帮凶吗？”
夜霖珏转过身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，眼神复杂：“所以这正是试探他立场的最好时机。”
他说完这话，就大步走出书房，白玖玖赶紧跟上。
***
燕北月住在城西的天师府别院。
夜霖珏派人递了拜帖，燕北月很快就接见了他们。
“七殿下深夜来访，所为何事？”燕北月一身道袍，手里捏着一枚铜钱，正在推演什么。看见白玖玖跟在夜霖珏身后，眸光微闪。
夜霖珏没有客套，直接把长公主的密函放在桌上：“燕天师请看。”
燕北月放下铜钱，拿起密函。
他的表情从平静，到疑惑，再到震惊，最后归于一片死寂般的沉默。
整整一炷香的时间，他一动不动地盯着那封信，像一尊石像。
“燕天师？”白玖玖小心翼翼地开口。
燕北月猛地抬起头，那双向来冷静理智的眼睛里，此刻布满血丝：“这信上所写，可有实证？”
“长公主的暗卫亲眼所见，前后蹲守半月，记录下的会面时间、地点都在这里。”夜霖珏又拿出几张纸，“你可以去查。”
燕北月接过那几张纸，手指紧得发白，纸张边缘都被捏出了褶皱。
“我师父他……”他的声音嘶哑得可怕，“不可能。”
“我也希望不可能。”夜霖珏的语气难得缓和了些，“但有些事情，不能只看表面。燕天师，你我都是聪明人，这件案子查到现在，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方向——皇后身后有高人相助。而这个高人，既要懂妖术，又要能自由出入宫禁，还要有足够的地位不被怀疑。”
他顿了顿，每个字都像钉子一样砸进燕北月心里：“整个京城，符合这些条件的人，只有一个。”
燕北月闭上眼，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“我需要时间。”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，“给我三天，我会查清楚。”
“好。”夜霖珏点头，“但我希望燕天师明白，查案归查案，私情归私情。若你师父真的参与其中，我不会手软。”
燕北月猛地睁开眼，眼中迸发出凌厉的光：“如果真是他做的，不用殿下动手，我会亲手清理门户。”
这话说得斩钉截铁，杀气腾腾。
白玖玖忍不住打了个寒颤。
三人又说了几句，夜霖珏便带着白玖玖告辞离开。
走出天师府，白玖玖回头看了一眼灯火通明的院落，低声问：“你觉得他会查吗？”
“会。”夜霖珏很肯定，“燕北月这个人，最重天道公理。若他师父真的触犯天条，他不会包庇。”
“可他毕竟是师徒啊……”白玖玖想起白起，心里堵得难受。
夜霖珏看了她一眼，伸手揉了揉她的头：“所以说，人心最经不起考验。”
***
接下来的三天，京城表面平静，暗地里却暗流涌动。
夜霖珏派人盯着天师府，发现燕北月果然开始秘密调查。他翻遍了师父的书房，查阅了天师府这些年的出入记录，甚至亲自去了一趟宋云常去的几个寺庙道观，询问那些住持方丈。
第三天黄昏，燕北月再次登门七皇子府。
这次的他，脸色灰败，像是一夜之间老了十岁。
“查到了？”夜霖珏让人上了茶，自己却没喝，只是盯着燕北月。
“查到了。”燕北月的声音沙哑，“师父书房的暗格里，我找到了这个。”
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小小的檀木盒，打开，里面躺着几根金色的狐狸毛。
白玖玖倒吸一口凉气。
那是青丘狐族的妖毛！而且从色泽和灵气来看，至少是五尾以上的狐妖才有的。
“还有这个。”燕北月又拿出一本泛黄的册子，“这是师父的私人账本，上面记录了十三年前，他收到过一笔巨额银两。给钱的人署名。”
白玖玖的心沉到了谷底。
姓白……青丘三长老白箬莱！
“我还去查了当年师父进宫的记录。”燕北月闭上眼，声音里满是痛苦，“十三年前，也就是容妃娘娘出事前半年，师父以炼制安胎符为由，频繁出入坤宁宫和容妃寝宫。而容妃娘娘开始身体不适，正是从那之后。”
他睁开眼，眼眶通红：“殿下，对不起。我天师府……有负陛下信任。”
夜霖珏看着他，沉默良久，才缓缓开口：“你已经尽力了。”
“师父现在何处？”
“在天师府闭关。”燕北月深吸一口气，“我准备今晚去质问他。”
“我陪你去。”夜霖珏站起身。
“不必。”燕北月摇头，眼神坚定得可怕，“这是我天师府的家丑，该由我亲自了结。”
夜霖珏盯着他看了几秒，点了点头：“好。但我会让人在府外等着。如果明早你还没出来，我会带人进去。”
“可以。”燕北月说完，转身就走。
走到门口时，他忽然停下，头也不回地说：“白姑娘，你的事，我会守口如瓶。”
白玖玖一愣，还没反应过来，燕北月已经消失在夜色中。
“他什么意思？”她转头看向夜霖珏。
夜霖珏若有所思：“他已经确认你是狐妖了，但他选择不揭发。这是在还你一个人情。”
白玖玖咬着唇，心情复杂。
入夜，七皇子府的人都睡下了。
白玖玖翻来覆去睡不着，索性披了件外袍，去了夜霖珏的书房。
果然，他还醒着，正在看卷宗。
“睡不着？”夜霖珏抬眼看她。
“嗯。”白玖玖在他对面坐下，“我在想，如果白起知道三长老做了这些事，他会像燕北月一样大义灭亲吗？”
夜霖珏放下卷宗，认真地看着她：“你希望他会，还是不会？”
白玖玖愣住。
这个问题，她还真没想过。
如果白起选择大义灭亲，那她固然解气，可白起师兄就会像燕北月一样痛苦。
可如果白起选择包庇……她又会失望透顶。
“我……不知道。”她苦笑，“我大概是个很自私的人吧。”
“不，你只是还对他抱有期待。”夜霖珏忽然站起身，走到她面前，居高临下地看着她，“玖儿，记住，永远不要把希望寄托在别人身上。你只需要相信自己，和……”
他顿了顿，声音低沉：“相信我。”
白玖玖抬起头，对上他深邃的眼眸，心跳漏了一拍。
窗外，夜色浓稠。
远处的天师府，隐隐传来一声巨响，紧接着是刺目的火光冲天而起。
“不好！”夜霖珏脸色骤变，“是天师府！”
两人几乎同时冲出书房，朝城西狂奔而去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