养心殿的龙涎香燃尽了最后一截，青烟袅袅升起，在昏暗的殿内画出几道虚幻的弧线。
白玖玖站在殿外的廊下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袖口的绣线。三日前太子伏诛,皇后赐死,她以为一切都该结束了。可夜霖珏今早突然派林风来传话,说皇帝要见她。
不是召见七皇子妃,是单独召见她。
这很反常。
殿门吱呀一声开了,林风探出头:“白姑娘,陛下让您进去。”
白玖玖深吸一口气,提着裙摆跨过门槛。殿内的光线比她想象中还要暗,所有的窗棂都用厚重的帘子遮得严严实实,只有龙榻前点着几盏灯。
皇帝半靠在龙榻上,脸色苍白得几乎透明。他看起来比三日前又老了十岁,眼窝深陷,颧骨突出,整个人像一截枯木。
“白姑娘。”皇帝的声音很轻,轻得像一阵风就能吹散,“过来,让朕好好看看你。”
白玖玖走近几步,福了福身:“民女见过陛下。”
“不必多礼。”皇帝摆摆手,那只手瘦得只剩皮包骨,“朕叫你来,是想问你一件事。”
白玖玖的心提了起来。
“你……是妖?”
殿内陷入死一般的寂静。
白玖玖的血液瞬间凝固。她抬起头,对上皇帝那双浑浊却依然锐利的眼睛。
“陛下何出此言?”她努力让声音保持平稳。
“朕活不了几日了。”皇帝没有回答她的问题,自顾自地说下去,“这些日子,朕把很多事都想明白了。燕北月那日说,宫中有妖气。朕派人查了,查来查去,所有线索都指向一个人。”
他停顿了一下,目光紧紧锁住白玖玖:“指向你。”
白玖玖的指甲陷进掌心。完了,师兄给的清心丹药效过了?还是皇帝身边藏着什么高人?
“民女不明白陛下在说什么。”她低下头。
“你不必否认。”皇帝叹了口气,“朕不是要治你的罪。朕只是想知道,珏儿……他知道吗?”
白玖玖咬住嘴唇。
“看来他知道。”皇帝闭上眼,“朕就说,以珏儿的心思,怎么可能瞒得过他。”
龙榻上的人陷入沉默,只有粗重的呼吸声在殿内回荡。白玖玖站在原地,大气都不敢出。
良久,皇帝才重新睁开眼:“朕年轻时,也曾遇到过一个妖。”
白玖玖猛地抬起头。
“那是朕还是太子的时候。”皇帝的眼神变得遥远,“朕微服出宫,在城外的山林里遇到一只受伤的白鹿。朕救了它,它后来现出原形,是个鹿妖。”
他的嘴角勾起一抹苦涩的笑:“她很美,美得不像人间该有的。朕动了心,想把她留在身边。可父皇知道后大怒,派人捉了她,当着朕的面……活活烧死了。”
白玖玖的心狠狠一缩。
“从那以后,朕就明白了。”皇帝的声音颤抖起来,“人和妖,终究不是一路。天道不容,人心不容。即使朕是太子,将来的皇帝,也改变不了这条铁律。”
他转头看向白玖玖,眼中满是复杂:“所以朕今日找你来,是想劝你。趁早离开珏儿,离开这个是非之地。”
白玖玖浑身僵硬。
“珏儿将来要继承皇位。”皇帝继续说,“他不能有任何污点,更不能让人知道他身边有个妖。白姑娘,朕知道这对你不公平,但为了珏儿,为了这个江山,你必须走。”
“朕可以给你想要的一切。金银财宝,良田宅院,甚至一道圣旨,让你从此远离是非。”皇帝的语气近乎哀求,“只要你肯离开。”
白玖玖的喉咙像被什么堵住了,说不出话来。
她早就知道会有这一天。从她决定帮夜霖珏查案开始,从她决定留在他身边开始,她就知道,这一天早晚会来。
人妖殊途。
这四个字,像一道天堑,横在她和夜霖珏之间。
“陛下的好意,民女心领了。”白玖玖深吸一口气,声音平静得可怕,“但民女想问陛下一句,如果当年您能重新选择,您还会救那只白鹿吗?”
皇帝愣住。
“会。”许久之后,他低声说,“朕会。”
“那就够了。”白玖玖抬起头,眼眶微红,“民女也一样。如果让我重新选择,我还是会遇见殿下,还是会留在他身边,还是会和他一起走过那些生死关头。”
她福了福身,转身往外走:“至于离不离开,不是陛下说了算,也不是民女说了算。是殿下。”
“白姑娘!”皇帝在身后叫她。
白玖玖停下脚步,没有回头。
“如果珏儿执意要留下你,朕也不会再拦。”皇帝的声音里满是疲惫,“朕这一生,错过了太多。不想让珏儿,也像朕一样后悔。”
白玖玖的眼泪滚落下来。
她没有再说话,推开殿门走了出去。
阳光刺得她睁不开眼。白玖玖抬手挡住光线,却听见一个熟悉的声音:“哭什么?”
她猛地抬起头。
夜霖珏站在廊下的阴影里,身上还穿着那件玄色的袍子,腰间系着一块温润的玉佩。他靠在柱子上,不知道在那里站了多久。
“你……你怎么在这?”白玖玖慌忙擦掉眼泪。
“父皇让林风传话给你的时候,也让人通知了我。”夜霖珏走过来,拇指轻轻拭去她脸上残留的泪痕,“他说的那些话,我都听见了。”
白玖玖浑身一震:“你在偷听?”
“这是我的地盘,算什么偷听。”夜霖珏的语气难得有些无赖,“再说,我就是想听听,父皇到底想对你说什么。”
他顿了顿,声音低下去:“也想听听,你会怎么回答。”
白玖玖别过脸去:“我说的都是真心话。”
“我知道。”夜霖珏忽然握住她的手,“所以我也有话要对你说。”
白玖玖的心跳得飞快。
“父皇的身体,撑不了多久了。”夜霖珏的声音很轻,“太医说,最多还有一个月。”
白玖玖猛地抬起头,难以置信地看着他。
“这些天父皇一直在安排后事。”夜霖珏继续道,“他已经下了密旨,让我继位。最快,可能就在十日之内。”
白玖玖张了张嘴,却发现自己不知道该说什么。
一切来得太快了。快得像一场梦。
“等我登基之后……”夜霖珏忽然单膝跪下。
白玖玖吓了一跳:“你干什么?快起来!”
“等我登基之后,我想立你为后。”夜霖珏抬起头,那双漆黑的眸子里倒映着她的身影,“白玖玖,你愿意嫁给我吗?”
白玖玖脑子里一片空白。
“你疯了?”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在颤抖,“我是妖,你是皇帝,你立我为后,天下人会怎么看你?”
“我不在乎。”夜霖珏的语气平静得可怕,“这些年,我在乎过别人的眼光吗?”
“可是……”
“没有可是。”夜霖珏打断她,“你说过,离不离开,是我说了算。那我现在告诉你,我不许你走。”
他站起身,双手捧住她的脸,额头抵着她的额头:“白玖玖,我这辈子第一次求人,求的就是你。留下来,好不好?”
白玖玖的眼泪又落下来。
“你会后悔的。”她哽咽着说。
“我唯一会后悔的,就是放你走。”夜霖珏的拇指轻轻擦拭着她的泪水,“其他的,我都不怕。”
远处传来太监尖细的唱喏声,有大臣求见。夜霖珏松开手,却在临走前低声说了一句:“给我一个答案,玖玖。我等你。”
他转身离开,衣袂在风中飞扬。
白玖玖站在原地,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转角,眼泪模糊了视线。
她想起青丘,想起当年被逐出族门的那个夜晚。她以为自己这辈子都不会再相信任何人,不会再对任何人动心。
可现在,有个人跪在她面前,说要娶她为后。
人妖殊途?
去他的天道铁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