空气仿佛凝固成了黏稠的实体，堵塞着我的喉咙和鼻腔。视频结束后的死寂，比任何噪音都更令人窒息。我僵硬地站在原地，耳朵里嗡嗡作响，只有陈锋那濒死前的尖啸还在颅内反复回荡——“……和太爷爷遗像上的……长得一模一样！！”
太爷爷……
我猛地扭过头，视线死死钉在身后那片空无一物的阴影里。什么都没有。老宅的客房空旷而陈旧，积年的灰尘在从门缝透进的微弱天光中缓慢浮沉。除了我粗重的呼吸声，再无其他动静。
可那股寒意，却如同跗骨之蛆，沿着我的尾椎一寸寸向上攀爬。陈锋看到的“黑影”……那个据他说和太爷爷一模一样的黑影……现在在哪里？还在这个房间吗？还是说，它一直就在这栋老宅的某个角落，无声地游荡？
我几乎是手脚并用地从地上捡起手机，碎裂的屏幕映出我苍白失措的脸。恐惧像一只冰冷的手攥紧了我的心脏。我想立刻冲出这间屋子，冲出这栋该死的老宅，永远不再回来。
但一种更深沉、更诡异的好奇，或者说，是家族血脉里那种对“影傀”本能的牵连，拖住了我的脚步。陈锋死了，死于他坚决不信的诅咒。而他的死亡，似乎将这诅咒的阴影，清晰地投射到了我的身上。
我不能走。至少，不能现在就像个无头苍蝇一样逃出去。我必须知道更多。
我强迫自己冷静下来，尽管四肢仍在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。我重新点亮手机屏幕，手指划过相册，仔细检查陈锋昨晚还拍摄或保存了其他什么。除了那段致命的视频，相册里只有几张他白天拍的老宅外部和内部的照片，大概是用于联系买主评估价值的，看起来并无异常。
我退出相册，点开通讯录和短信。记录寥寥，最近的联系人多是房产中介和一些可能对老宅感兴趣的买家。信息内容也完全是公事公办的语气，看不出任何端倪。
最后，我点开了他的备忘录。
里面有一条昨晚新建的笔记，时间显示是在那段视频录制之前大约一小时。标题只有一个字：“查”。
内容像是一份潦草的调查记录：
“影傀？家族记载模糊不清。问了三叔公，老头子语焉不详，只反复说‘守护’，‘不可离’，‘触怒不详’。”
“翻族谱，旁敲侧击问老人，拼凑信息：影傀非鬼非魂，是执念与宅基、血脉结合之物？形态似阴影，能依附物体，模仿先人形貌？”
“关键：太爷爷陈守仁，卒于民国三十七年（1948？），据说是最后一位‘主动’化为影傀守护老宅者？原因不明。老宅也是在其手中扩建完成现有主体结构。”
“疑点：太爷爷死前行为古怪，常年闭门不出，专注于修补老宅，甚至亲手绘制大量结构图纸（图纸下落不明？）。”
“警告：凡有背弃祖宅、意图变卖者，皆不得善终？二房曾祖（太爷爷兄弟？）早年试图分家拆卖部分木料，三日後暴毙于家中，死状……（记录中断，被涂抹）”
“补充：影傀显现，是否与老宅本身结构有关？特定时间？特定地点？”
笔记到此为止，下面是一片空白。
我看着这些零碎的信息，后背一阵发凉。陈锋并非完全不信，他私下里做了调查！他试图去理解、甚至可能想去验证那个家族秘密！而他调查的焦点，明显集中在了太爷爷陈守仁身上。最后那段关于“影傀显现与老宅结构有关”的猜测，更像是一把钥匙，猛地打开了我记忆中的某个闸门。
结构……图纸……
我想起来了！小时候贪玩，曾在老宅废弃的阁楼里乱翻，在一个满是虫蛀的木箱底层，见过一卷用油布包裹的、极其陈旧的手绘图纸！当时只觉得那些线条复杂又无趣，随手就扔了回去。
太爷爷亲手绘制的图纸？它们是否还在那里？
这个念头一旦升起，就再也无法压抑。阁楼，那是老宅最高，也最黑暗的地方，堆满了被岁月遗忘的杂物，终年弥漫着一股木头腐朽和尘埃混合的气味。平日里，连最爱捉迷藏的孩子都不会轻易上去。
但现在，那里可能藏着揭开影傀秘密，甚至关系到我自己生死的关键。
我深吸一口气，将陈锋的手机紧紧攥在手里，仿佛它能给我一丝虚幻的勇气。我走出客房，来到昏暗的走廊上。老宅内部的光线永远是不足的，即使是在白天，阳光也被深色的木质结构和层叠的屋檐过滤得所剩无几，只留下一种阴沉的、黄褐色的调子。
堂屋里，家族里留下来帮忙处理后事的几个叔伯还在，他们围坐在八仙桌旁，低声交谈着，烟雾缭绕，每个人的脸上都笼罩着一层驱不散的阴郁。陈锋的暴毙像一块巨石投入死水，激起的不是波澜，而是更深的沉寂和恐惧。我看到三叔公独自坐在角落的藤椅上，闭着眼睛，手里捻着一串暗沉的佛珠，嘴唇无声地翕动着。
我没有惊动他们，放轻脚步，沿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，向二楼走去。
阁楼的入口在二楼走廊的尽头，是一扇低矮的、需要弯腰才能进入的木门，门上挂着一把生锈的旧锁。我记得小时候那次是锁坏了的，但现在，那把锁看起来虽然锈迹斑斑，却完好地挂在门上。
我试着推了推门，纹丝不动。正犹豫着是不是要去找工具，眼角余光瞥见门框上方似乎有什么东西。踮起脚，伸手去摸，指尖触到一小片冰冷的金属。
是一把钥匙。用细绳系着，藏在门框上沿的灰尘里。
是谁藏的？太爷爷？还是后来的某位长辈？为什么要把钥匙藏在这里？是为了方便自己，还是……为了等待某个像我现在一样，需要上去的人？
心中疑窦丛生，但我没有时间细想。取下钥匙，插入锁孔，用力一拧——“咔哒”一声轻响，在寂静的走廊里显得格外清晰。
锁开了。
我深吸一口气，压下心中的悸动，轻轻推开了木门。
一股浓重的、带着陈腐木头和尘埃颗粒的气味扑面而来，呛得我忍不住咳嗽了一声。门内是一片近乎绝对的黑暗，只有门口透进去的一点微弱光线，勉强勾勒出几级向上的木梯轮廓。
我打开手机的手电筒功能，一道光柱刺入黑暗，照亮了盘旋向上的狭窄楼梯。楼梯的木板看起来糟朽不堪，踩上去发出令人牙酸的“嘎吱”声，仿佛随时都会坍塌。
我小心翼翼地向上爬，每一步都踏得心惊胆战。终于，我的头探出了楼梯口，进入了阁楼的空间。
手电光扫过，首先映入眼帘的是无数悬浮在光柱中的灰尘，像一片活跃的微型星云。随后，光线向四周扩散，照亮了这个被遗忘的空间。
阁楼比我想象的要宽敞，但也更加杂乱。破旧的家具、捆扎的废旧书籍报纸、蒙着厚厚灰尘的箱笼……杂乱无章地堆积着，形成一片片幽深的阴影。屋顶很低，斜斜的椽木裸露在外，上面结满了蛛网，像一层层灰色的纱幔。
空气凝滞而冰冷，带着一种地窖般的寒意。
我的目标是那个记忆中的木箱。凭借着模糊的印象，我在杂物堆里艰难地穿行，手电光在晃动的阴影间跳跃，总觉得那些阴影的轮廓在跟着移动。
终于，在阁楼最深处的一个角落，我看到了那个眼熟的、被虫蛀得千疮百孔的樟木箱子。它上面压着几个破旧的麻袋，我费了些力气才将它们挪开。
箱盖没有上锁。我屏住呼吸，缓缓将它掀开。
一股更浓烈的霉味涌出。箱子里堆放着一些旧衣物、几本线装书，还有……那卷用油布包裹得严严实实的东西。
就是它！
我的心跳骤然加速，伸手将油布包取了出来。入手沉甸甸的，带着岁月的冰凉。我迫不及待地解开捆缚的绳子，展开油布。
里面是厚厚一叠已经泛黄、发脆的图纸。纸张的边缘有些破损，但上面的墨线依然清晰。我小心翼翼地将它们摊开在地上，用手电光照射。
果然是老宅的建筑结构图。绘制得极其精细，从整体的梁架结构，到每一间屋子的门窗尺寸，甚至包括一些隐蔽的榫卯细节，都标注得清清楚楚。绘图者的笔触沉稳而有力，透着一股严谨，甚至可以说是……执拗。
这一定就是太爷爷陈守仁的手笔。
我一张张地翻阅着，试图从中找出不寻常的地方。前面几张都是整体的平面、立面图，虽然复杂，但并无特异。直到我翻到后面几张，似乎是关于宅基基础和某些局部结构的详图时，我的目光凝固了。
在这些图纸上，出现了一些……奇怪的符号和标记。
它们并非建筑学上通用的标注符号，而更像是一种……符咒？或者说，是一种极其古老、抽象的图案。这些符号被用更细的笔触，小心翼翼地绘制在房屋的承重柱位置、主要的横梁节点、甚至是宅基的四角边界上。
它们隐藏在线条和数字之间，若不仔细看，很容易被忽略过去。
我凑近了，仔细辨认。这些符号扭曲盘绕，带着一种非人的、冰冷的美感，看久了，竟然让人觉得头晕目眩，仿佛灵魂都要被吸进去。
这绝不是普通的建筑图纸！
太爷爷在绘制老宅结构时，到底加入了什么东西？这些符号……是某种阵法？还是封印？
联想到陈锋备忘录里关于“影傀显现与老宅结构有关”的猜测，一个可怕的念头在我脑中形成：太爷爷陈守仁，或许并非被动地化作了影傀，他可能是……主动的！他通过这种隐秘的方式，将自己的存在，或者说，将某种力量，与这栋老宅的结构彻底绑定在了一起！
所以影傀的形态会像他！所以任何试图破坏、变卖老宅的行为，都会被视为对这股力量的挑衅，从而引来“守护”力量的报复！陈锋的死，就是因为触怒了这个由太爷爷亲手布置的“系统”！
那么，昨晚陈锋在视频里看到的，那个站在我身后的、和太爷爷一模一样的黑影……它现在是否正通过这些遍布老宅的“符号节点”，注视着我这个不速之客？注视着我这个，正在窥探它核心秘密的后代？
一股前所未有的寒意瞬间席卷全身，我猛地抬起头，手电光下意识地扫向四周。
阁楼里依旧堆满杂物，死寂无声。
但就在我手电光掠过楼梯口的那一刹那，我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，楼下通往阁楼的楼梯拐角阴影里，有一个极淡、极模糊的轮廓，一闪而过。
像是一个……穿着旧式长衫的人影的衣角。
它在那里！
它一直在那里！看着我翻阅这些图纸！
极致的恐惧扼住了我的喉咙，我几乎要失声尖叫。手电光剧烈地晃动起来，光线在阁楼的墙壁和屋顶上疯狂跳跃，将那些静止杂物的影子拉扯成各种狰狞扭曲的形状。
我连滚带爬地想要将图纸重新包好，手指却不听使唤地颤抖。而就在这时，我手中拿着的那张绘有宅基四角符号的图纸，在晃动的手电光下，某个角度，我忽然发现，那些扭曲的符号线条，似乎并非完全无序。
它们隐约勾勒出的……像是一张模糊的、没有五官的人脸轮廓。
那张脸的朝向……正对着我。
“砰！”
一声轻微的、像是木头摩擦的声响，从楼下传来。
很轻，但在死寂中，却如同惊雷。
我全身的汗毛瞬间倒竖起来。
它上来了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