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瞬间,广场上那刚刚还山呼海啸般的喝彩声,戛然而止。
无数道目光,在柳如烟和观礼台上的端木邀晨之间,来回逡巡。
百姓们脸上的狂热渐渐褪去,取而代之的是疑惑与不安。
文武百官们则一个个眼观鼻,鼻观心。
端木邀晨判断中的跟团,却并没有官员站出来附和。
龙椅之上,皇帝端木鸿那张病态苍白的脸上,看不出任何表情。
他只是缓缓地坐了回去,浑浊的目光落在柳如烟的身上,深不见底。
面对这突如其来的颠倒黑白,柳如烟没有丝毫的慌乱。
她甚至没有急着为自己辩解。
她只是缓缓抬起头,那双清冷的凤眸,穿过重重人群,静静地与端木邀晨对视。
然后她笑了。
那笑容清浅、从容,仿佛根本没有听到对方那恶毒的指控,反而像是在欣赏一出,跳梁小丑的滑稽戏。
这副云淡风轻的模样,更是让端木邀晨心中的妒火,烧得愈发旺盛。
“父皇!”端木邀晨不再看柳如烟,而是转向皇帝,声音凄厉,“此女来历不明,却能引动天地异象,其心叵测!我南诏祭蛊大典,乃是与蛊神沟通的神圣仪式,岂容这等妖人在此作祟!儿臣恳请父皇,立刻将此女拿下,明正典刑,以安蛊神之怒,以正我南诏视听!”
她的话,说得义正言辞,冠冕堂皇。
仿佛她才是那个为了国家社稷,不惜得罪人的忠臣。
然而她话音刚落。
一个温和的声音,却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。
“皇姐此言差矣。”
是二皇子,端木青嵘。
他从座位上站起身,对着皇帝和端木邀晨,分别行了一礼,脸上依旧是那副谦恭温和的笑容。
“柳姑娘乃是儿臣请来的贵客,更是大胤舞乐大会的魁首。其舞姿能沟通天地,引来祥云,正是我南诏国运昌隆的吉兆啊。”
他顿了顿,话锋一转,脸上露出一丝,恰到好处的“困惑”。
“皇姐为何要将这等祥瑞之兆,说成是不祥呢?莫非……皇姐不希望我南诏国运昌隆?”
这轻飘飘的一句话,却像是一柄无形的利刃,精准地刺向了端木邀晨的软肋。
“你!”端木邀晨的脸色,瞬间一变。
“你休要在此胡言乱语,血口喷人!”
“我没有胡言乱语啊。”端木青嵘脸上的表情,愈发“无辜”,“方才柳姑娘献舞,天降祥云,映照圣教,万民敬仰,父皇与诸位大人也都亲眼所见。此情此景,如何能称之为‘妖异’?”
“倒是皇姐你……”端木青嵘的目光,突然变得锐利了几分,“身为我南诏皇储,未来的国君。面对如此祥瑞之兆,非但不喜,反而心生怨怼,恶语相向。”
“这才是真正的大不祥吧!”
“你找死!”端木邀晨被他这番话,气得浑身发抖。
她怎么也没想到,这个被自己打压了一辈子的窝囊废弟弟,今日竟敢当着文武百官的面,如此顶撞自己!
然而,还没等她发作。
柳如烟的声音,再次悠悠地响了起来。
“殿下,您息怒。”
她对着端木邀晨,微微屈膝,声音柔弱,姿态谦卑,仿佛一朵被风雨惊吓到的小白花。
“民女不过一介舞姬,蒲柳之姿,不敢与祥瑞二字沾边。能在大典之上献舞,已是天大的荣幸。”
她顿了顿,抬起头,那双清澈的眸子里,带着几分“恰到好处”的“惶恐”与“不安”。
“只是……民女有一事不明,还望殿下解惑。”
“民女听闻,天山教乃我南诏护国圣教,蛊神更是庇佑南诏万民的至高神明。圣教的祭舞,能引来万虫朝拜,此乃神迹。”
“为何……民女受南诏二皇子之邀带来的舞蹈,引来了祥云,使南诏与天山教的关系更加牢固,却成了殿下口中的‘妖异’与‘不详’呢?”
“莫非……在殿下心中,只有天山教的‘神迹’,才配称之为神迹?”
“而其他的,无论是何等的祥瑞,都只能是‘妖异’?”
这是诛心之言!
她这是在,当着天下人的面,质问端木邀晨。
你将皇室的颜面,置于何地?
你将你父皇的威严,置于何地?
你究竟是南诏的皇储,还是天山教的走狗?!
“你……你这个贱人!”端木邀晨的理智,在这一刻彻底被烧断了。
她那张因为愤怒而扭曲的脸,瞬间变得狰狞无比。
她再也顾不上什么皇储的仪态,什么未来的女皇。
她指着柳如烟,发出了歇斯底里的尖叫。
“来人!给本宫将这个妖言惑众的贱人,还有那个不知死活的废物,一同拿下!”
她身后的那些禁卫军,闻言都是一愣,面面相觑,不知该不该动。
然而,还没等他们做出反应。
龙椅之上,那位一直沉默不语的皇帝,端木鸿终于缓缓地,开口了。
他的声音,不大,却带着一种,不容置疑的,帝王的威严。
“够了。”
仅仅两个字,便让整个天山台的温度,都仿佛降到了冰点。
端木邀晨的尖叫声,戛然而止。
她难以置信地回头,看向自己的父皇。
只见端木鸿,正用一种,她从未见过的,冰冷而又失望的眼神,看着她。
“邀晨,你太让朕失望了。”
端木鸿的声音里,充满了疲惫。
“结党营私,残害手足。”
“但你千不该,万不该与那邪教妖人同流合污!”
“前镇南将军府上搜出的,你与邪教往来的信件,你作何解释?”
“户部侍郎临死之前,留下的血书,指控你挪用国库钱粮,资助邪教,你又作何解释?”
“还有,你那两名从不离身的贴身护卫。为何身上,会有如此浓郁的,洗不掉的尸臭味?!”
皇帝的每一个问题,都像是一记重锤,狠狠地砸在端木邀晨的心上。
她的脸色,瞬间变得惨白如纸。
不可能!
这不可能!
那些事情,她做得如此隐秘,父皇怎么可能知道?!
她下意识地看向了端木青嵘。
只见他那个一直被她视作废物的弟弟,此刻正用一种冰冷的,充满了嘲弄的眼神看着她。
端木邀晨瞬间明白了。
是这个废物!
是这个一直被她踩在脚下的废物,在背后捅了她一刀!