那一声钟鸣像是砸在水里的巨石，在每个人的神魂里都掀起了滔天巨浪。
林玄只觉得心脏被那钟声的余波攥了一下，体内好不容易平息下来的剑元，又跟着那节律不受控制地跳动起来。
他下意识地握紧了寒魄剑，冰冷的剑柄传来一丝凉意，才让他从那股子被撼动心神的眩晕中挣脱出来。
“咳……咳咳……”
秦雨桐最先受不住，她本就受了重伤，气血浮动，被这钟声一震，当即又是一口血咳了出来，半跪在地，用那截断刀死死撑着地面，才没倒下去。
柳如是也白了脸，扶着岩石的手指节都捏得发白，她那本《天道遗录》掉在地上，也顾不上去捡。
只有沈妙音，她站在那里，脸上没什么痛苦的表情，反而像是有些出神。
那双纯黑的眸子直勾勾地望着那道金色虚影消失的地底，仿佛能看穿厚重的岩层，看到那声音的源头。
“在那边。”林玄吐出一口浊气，伸手指向了山谷深处的一个方向。
那钟声虽然消失了，可那股子若有若无的感应，就像一根无形的线，还牵引着他的神魂。
“走。”他没多废话，俯身将昏迷不醒的顾青竹背了起来。
这小子身子还热乎，但轻飘飘的，没什么分量。
“你的伤……”柳如是捡起书，快走两步跟上他，看着他背上还在渗血的伤口，眉头紧锁。
“死不了。”林玄的脚步没停。
秦雨桐咬着牙站了起来，她撕下自己红衣的衣角，胡乱地在胸口缠了几圈，算是勉强固定住断骨。
她走到林玄另一侧，一瘸一拐地跟着，目光却警惕地扫视着四周，那副架势，倒像是伤得最轻的那个。
一行人不再说话，顺着那股感应，朝着山谷深处走去。
越往前走，地势越是开阔，可周围的景致也越发荒凉。
山谷里的那些怪石和枯树都不见了，取而代之的是一片寸草不生的黑褐色荒原。
脚下的土地像是被什么东西烧过一遍，又用血水泡过，踩上去软中带硬，还泛着一股子陈年铁锈的腥味。
风也变了，不再是单纯的冷，而是带着一种黏腻的潮气，吹在脸上，像是被无数看不见的触手舔过，让人浑身起鸡皮疙瘩。
走了约莫一炷香的工夫，那股若有若无的钟鸣感应，忽然变得强烈起来。
林玄停下脚步，抬头望去。
他们已经走到了荒原的尽头。
眼前，是一个巨大到无法用言语形容的深坑。
那坑洞漆黑一片，像是一块天幕被硬生生撕下来，再揉成一团，塞进了地里。
它就那么矗立在荒原之上，边缘的岩石被某种力量侵蚀得极其光滑，向下延伸，没入无尽的黑暗。
坑洞里，正不断翻涌出浓稠的黑色雾气。
那黑雾又冷又粘，像是浸了油的破布，不断向上蒸腾，却又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压制着，无法溢出坑洞的范围，只在坑口附近盘旋、搅动，形成一个个诡异的漩涡。
所有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震住了。
站在这巨坑面前，人渺小得就像是沙滩上的一粒尘埃。
林玄的眉头拧成了一个疙瘩。
他背上的顾青竹似乎也感受到了这股气息，不安地动了一下。
这股气息……他太熟悉了。
比顾青竹身上那东西还要古老、还要纯粹，甚至还要庞大。
那是一种混杂了终结、死寂与无数生灵怨念的集合体。
这不是普通的命源……
林玄心中一个咯噔，一个被他遗忘在记忆深处的词，猛地跳了出来。
“这是天道崩塌时残留的‘命运残核’。”他几乎是下意识地低声说出了口。
“主人，这地方不对劲。”
脑海里，雷罚剑灵的声音透着一股前所未有的警惕。
她从剑身中探出小小的身影，一双紫色的眸子死死盯着那翻涌的黑雾。
她试探着催动了一丝剑意，化作一道微不可见的剑光，向着坑口的黑雾探去。
然而，那道锋利的剑光刚一接触到黑雾，就如同泥牛入海，连一丝涟漪都没能激起，瞬间就被吞噬得干干净净。
雷罚小脸一白，立刻缩了回来。
“不行。这雾能吞噬剑意，甚至能吞噬神魂。主人，这地方不适合直接闯入，我们得先在外面布下剑阵，封锁住这一片区域，再想办法找出进去的安全路径。”
“晚了。”
柳如是的声音在旁边响起，带着一丝苦涩。
她不知何时已经翻开了那本《天道遗录》，手指停在一页已经泛黄到几乎要碎裂的纸张上。
那一页上没有文字，只画着一个和眼前巨坑一模一样的图案，旁边用极小的蝇头小楷写着几行模糊的字迹。
“命渊之眼，乃旧纪元终结之地。天道破碎，万法归墟，唯有命主真身降临，手持旧世之钥，方可开启最终命门。”
柳如是抬起头，眼神复杂地看着林玄：“书上说，这是上一个纪元终结的地方。那个所谓的‘命主’，想要开启这里的什么‘命门’，就必须真身亲自过来。也就是说……”她深吸一口气，“他还没完全现身……顾青竹身上的，只是他伸过来的一只手。但他的力量，已经开始从这里往外渗透了。”
就在这时，一直负责警戒的秦雨桐忽然低喝一声：“什么东西！”
众人闻声望去，只见她身形一晃，手中的断刀划出一道惨烈的红芒，朝着她左侧十丈外的一片阴影处狠狠劈去。
那里空无一物，只有一块半人高的黑色岩石。
“铛！”
一声脆响，火星四溅。
那岩石的阴影里，竟猛地蹿出一道黑影，速度快得只留下一串残影，险之又险地避开了秦雨桐的刀锋，转而像一条毒蛇，朝着她的脖颈咬来。
秦雨桐反应也是极快，一刀落空，手腕顺势一沉，刀柄狠狠向上撞去。
“砰”的一声闷响，正中那黑影的下颚。
那东西发出一声类似野兽的凄厉嘶吼，被这一击撞得倒飞出去，在地上滚了几圈。
这时众人才看清，那是一头形似猎豹、却通体覆盖着黑色鳞甲的怪兽。
它的眼睛是两团幽绿色的鬼火，口中流淌着腥臭的黑色涎水，四肢的爪子锋利如刀。
怪兽晃了晃脑袋，似乎被撞得有些发懵，但它眼中的凶光却更盛，四肢一蹬，又要扑上来。
“找死！”秦雨桐眼中杀气一闪，也不管自己身上的伤，不退反进，欺身而上。
她放弃了用刀去劈砍，而是身子一矮，直接撞进了怪兽的怀里，左手死死扣住怪兽的脖子，右手的断刀借着这股冲劲，从怪兽柔软的腹部狠狠捅了进去，再用力一绞。
“噗嗤！”
黑色的血液和破碎的内脏喷溅而出。
那怪兽剧烈地抽搐了几下，眼中的鬼火便迅速黯淡下去，最后彻底没了声息。
秦雨桐喘着粗气，一脚将那尸体踹开。
她没急着回来，而是蹲下身，用断刀划开那怪兽的胸膛，在里面翻找着什么。
片刻后，她站起身，手里捏着一块指甲盖大小、还在微微发光的金色碎片，脸色难看到了极点。
“林玄，你看。”她将那碎片扔了过来。
林玄伸手接住，只看了一眼，心就沉了下去。
那碎片上散发出的能量波动，和顾青竹体内的命炉之力，同根同源。
“这些不是野兽。”秦雨桐走了回来，声音里透着一股子寒意，“它们是命主的试验品，是岗哨。”她立刻转身，对着身后那片空旷的荒原喊道：“都给老娘打起精神！把防线往回收！有东西过来了！”
她这话，是对着那些跟在后面的镇北军战士喊的。
他们虽然实力不济，但在之前的战斗中没有直接参与，此刻反而成了保存得最完整的一支力量。
随着她一声令下，稀稀拉拉的脚步声从远处传来，十几个浑身带伤的士兵拖着兵刃，迅速在众人身后组成了一道简陋却坚决的防线。
众人陷入了沉默。
前有吞噬一切的命渊之眼，后有不知数量的怪物哨兵。
进去是九死一生，不进，也是死路一条。
就在这进退两难之际，一直沉默的沈妙音，忽然往前走了两步。
她站在巨坑的边缘，感受着那扑面而来的黑雾，那双纯黑的眸子深处，竟也泛起了一丝微弱的金色光芒，与那命渊深处的气息遥相呼应。
她轻声开口，声音不大，却清晰地传到每个人耳中：“我能感觉到……下面有东西在叫我。”
她转过头，看着林玄，又看了看柳如是和秦雨桐，眼神平静得有些可怕。
“我能引导你们进去，但我必须亲自下去。”
说完，不等众人反应，她缓缓蹲下身，伸出右手，按在了脚下那片被侵蚀得光滑如镜的黑色地面上。
一小块晶莹剔透、散发着柔和金光的碎片，从她白皙的掌心皮肤下慢慢浮现出来。
正是她之前用来稳住顾青竹伤势的那块命炉碎片。
她没有丝毫犹豫，将这块碎片，轻轻地嵌入了地面。
“嗡——”
那碎片一接触到地面，就像是一滴水落入了滚油之中。
整片大地都跟着震颤了一下。
一道肉眼可见的微弱光芒，以那碎片为中心，亮了起来。
它没有被黑雾吞噬，反而像是一根探路的触须，顽强地沿着坑洞的内壁，向下延伸，在无尽的黑暗中，硬生生照亮了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、蜿蜒向下的狭窄光带。
一条通往深渊的路，就这么出现在了众人眼前。
“走吧。”沈妙音站起身，第一个踏上了那条光带，她的身影在黑雾的映衬下，显得单薄而又决绝。
林玄看了一眼背上昏迷的顾青竹，又看了一眼身后严阵以待的秦雨桐和柳如是，握紧了剑柄，再没有半分迟疑。
他正要迈步跟上。
就在这时，一阵低沉的、仿佛来自无数亡魂合唱的低语，毫无征兆地从那深不见底的巨坑中，悠悠地传了出来。
那声音穿过翻涌的黑雾，越过呼啸的阴风，清晰地在林玄的脑海中响起，带着一种仿佛故人重逢般的熟稔与嘲弄。
“欢迎回来，林青玄……”
“……你终于，踏上了归途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