晨光早已沉入乌云深处,黄河岸边的风裹着铁锈味与腐草气息扑面而来。陈清雪站在水边,指尖轻抚开山刀柄,目光紧锁前方翻滚的浓雾。她能感觉到那层白雾下藏着什么——不是幻觉,而是一种有节奏的呼吸。
“你听到没有?”她低声问。
冉光荣正蹲在一块青石边,手中三枚乾隆通宝在掌心轻轻转动,花生米撒了一地,像散落的星辰。他耳后那道疤痕渗出的血已经干涸,但仍在隐隐作痛。
“听到了。”他答得随意,却把哭丧棒握得更紧了些,“这地方……不太欢迎我们。”
刘淑雅靠在一棵枯柳树上,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嘴角。她刚才试图咬碎一段从入口边缘剥下的青铜纹路,结果只换来一阵反胃和头痛。那种感觉,就像有人往她脑子里塞进了一堆乱码的信息。
“我有点晕。”她开口,声音有些哑。
“忍着。”陈清雪没回头,只是将刀尖在地上划了半圈,“这不是来玩的地方。”
冉光荣站起身,拍了拍长衫下摆的尘土,突然抬手一扬,几粒花生米飞入雾中。它们在空中画出一道弧线,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,在即将落地前忽然悬停,接着又缓缓下沉。
“地面是空的。”他说,“底下有东西。”
陈清雪迈步上前,脚下一沉,果然踩到一处松软地带。她俯身摸了摸泥土,指尖沾上一层细密的金属粉。
“青铜渣。”她皱眉,“下面不止是建筑,还有机关。”
刘淑雅走过来,低头看着那片泥土,忽然伸手按住胸口。她的酒窝动了一下,那是封印尸毒的穴位在抽搐。
“我不确定我还能撑多久。”她说,“每次靠近这些东西,我都能听见声音。”
“什么声音?”冉光荣问。
“一个女人的声音。”刘淑雅喃喃,“她说我不是她……我是替代品。”
空气骤然凝滞。
冉光荣没说话,而是抽出哭丧棒,朝那片松软的泥地一点。地面微微震动,一道裂痕蔓延开来,露出一角暗红色的砖石,上面刻着模糊的黄河水纹。
“嘉庆年间的改河道图。”他低声道,“这里不是龙宫……这是当年治水时留下的镇河阵眼。”
“所以呢?”刘淑雅抬头看他,“我们进去?”
“当然。”陈清雪拔出开山刀,刀刃泛起青光,“不然我们跑这么远,就为了看雾?”
雾气开始翻涌,仿佛有看不见的手在搅动它。三人对视一眼,缓步向前。
随着脚步靠近,雾中隐约浮现出轮廓——飞檐翘角、雕梁画栋,甚至还能看见屋脊上的琉璃瓦在微弱光线中闪烁。可那些颜色并不真实,像是从旧梦里撕下来的残片。
“这不正常。”陈清雪说,“它不该这么清楚。”
“因为我们在它的眼皮底下。”冉光荣语气平静,“它知道我们要来了。”
话音刚落,墙缝间忽然钻出一条藤蔓状的东西,蛇一般扭动着探向他们。陈清雪反应最快,一刀劈下,藤蔓应声断裂,断口处喷出一股黑色粉末,落在地上竟发出“滋滋”的声响。
冉光荣迅速抓起一把花生米撒向空中,米粒在半空排列成九宫图案,与地面上的水纹一一对应。
“这是个活的宫殿。”他说,“它还在呼吸。”
刘淑雅弯腰捡起一小段藤蔓残渣,犹豫片刻,还是放进了嘴里。她咀嚼的动作很慢,眉头越皱越紧。
“什么都没有。”她吐出来,“连记忆都不想让我碰。”
“说明那里藏的东西,比你还狠。”冉光荣说着,将哭丧棒收回袖中,“你们谁还带了纸钱?”
刘淑雅从口袋里掏出一张,递给他。冉光荣接过后点燃,火光映出他脸上淡淡的疲惫。
“走吧。”他说,“门开了。”
他们终于来到那扇门前。门是铜铸的,高大厚重,上面布满斑驳的符文。符文间似乎还残留着某种液体,顺着门缝滴落,在地上积成小小的水洼。
陈清雪伸手触碰门环,指尖刚一接触,耳边便响起一阵孩童的哭声。
“等等。”她猛地缩回手,“有声音。”
“我也听到了。”刘淑雅脸色发白,“好像在叫……冉光荣?”
冉光荣站在原地,整个人像被钉死在某个瞬间。他的耳后疤痕剧烈跳动,像是有人用针在里面反复穿刺。那哭声,和八年前火灾现场听到的一模一样。
“别管它。”他咬牙,“继续。”
陈清雪再次伸手,这次她用了力,推开了沉重的铜门。门轴发出刺耳的摩擦声,仿佛一头沉睡的巨兽正在苏醒。
门内漆黑一片,只有远处传来微弱的回响,像是某种古老仪器运转的声音。
“准备好了?”她问。
刘淑雅点头,却没有迈出第一步。
“你怕了?”冉光荣看她。
“不是怕。”她摇头,“我只是……不确定自己是谁。”
“你是刘淑雅。”冉光荣说得很肯定,“不管别人怎么说。”
她笑了,笑得苦涩:“谢谢。”
三人依次踏入黑暗之中。
就在最后一人跨过门槛的瞬间,身后地面缓缓浮现出一段文字,是《洛书》的残章,笔迹苍劲,仿佛出自千年前的手笔。
而在他们看不见的角落,那滴落在地上的黑水,缓缓聚拢成形,化作一只模糊的眼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