甬道尽头的翻书声戛然而止,仿佛被一只无形的手掐断了喉咙。陈清雪的脚步没有半分迟疑,靴底踩在青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回响,像是敲在众人绷紧的神经上。她掌心的开山刀微微震颤,刀脊贴着她的小臂,像是一条随时准备出击的蛇。
身后的刘淑雅被冉光荣半扶半拖地拽着前行,眼角的血纹已经蔓延至耳根,像蛛网般在皮肤下蠕动。她嘴里含混不清地念着什么,声音细如蚊蚋:“……第七个……不是终点……是起点……”
彭涵汐走在最后,玳瑁镜片后的眼瞳忽明忽暗。她腋下的公文包无声地鼓动了一下,像是有活物在里面挣扎。她抬手按了按太阳穴,指尖触到耳后一块突起的暗纹——那纹路像极了萨满祭祀图腾,但她没吭声。
密道两侧的石壁开始渗出幽蓝光斑,残缺的《河图》纹路浮现在岩层中,如同被某种古老意识烙印进石头。冉光荣忽然停下,左手三枚乾隆通宝“叮”地一声弹入掌心,他眯眼盯着地面一块凸起的石砖。
“别碰墙。”他低声道,声音像砂纸磨过铁皮。
话音未落,陈清雪的刀尖已经划过左侧石壁。刀锋所至,光影扭曲,整面墙骤然“活”了——无数虚影从岩层中挣脱而出,是穿着民国警服的男人、披着麻衣的术士、还有被铁链锁住的青铜尸。它们无声嘶吼,口型拼出同一个词:“容器。”
刘淑雅猛地抽搐,一口黑血喷在石壁上。血迹刚落,那些幻象竟齐齐转向她,眼中泛起诡异的红光。
“清雪!”冉光荣暴喝。
陈清雪反手一刀劈出,刀气斩断光影,幻象如玻璃般碎裂。她喘了口气,额角渗出冷汗:“这地方……在读我们的记忆。”
“不是读。”彭涵汐声音发颤,“是在拼。”
她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卷泛黄的残图——《河图残卷》。图上墨迹斑驳,但中央赫然勾勒出一座山的轮廓,山顶立着一尊巨像,双目如炬。
“金刚山。”她喃喃,“朝鲜的金刚山。”
地面突然震颤,头顶碎石簌簌落下。冉光荣将刘淑雅推到墙角,三枚铜钱猛地掷出,钉入地面三处阵眼。铜钱嗡鸣旋转,一圈淡金色符纹自下而上扩散,暂时压制了《河图》的灵力乱流。
“走!”陈清雪一把抄起刘淑雅,率先冲向前方微弱的光源。
他们冲出密道时,风雪正吞没整座山巅。
金刚山主峰之顶,白雪皑皑,寒风如刀。一座通体由白玉雕琢而成的神将石像矗立在祭坛中央,高逾十丈,披甲执戟,双目紧闭。香火味从四面八方涌来,却不见一座庙宇,不见一缕青烟。
“这他妈是兵马俑cosplay?”冉光荣抖了抖长衫上的雪,语气轻佻,左手却悄悄将一枚铜钱塞进袖口。
彭涵汐没理他。她摘下眼镜,任风雪扑在脸上,一步步走向神将。她从旗袍暗袋中取出一枚青铜铃铛,轻轻一摇。
铃声清越,穿透风雪。
神将的胸甲忽然震颤,一道裂痕缓缓浮现,形状竟与哭丧棒的尖端完全吻合。
陈清雪瞳孔微缩。她记得那根哭丧棒——冉光荣从不离身的法器,据说是他祖上传下的镇魂之物。可这石像,分明是明代以前的风格。
“它认得你家的东西。”她低声说。
彭涵汐已展开《河图残卷》,将残图贴在神将胸口。图上墨线与石像裂痕竟完美重合,刹那间,整座山巅的风雪仿佛静止。
她闭上眼,喉间发出低沉的吟唱,音调古老,带着萨满祭祀的韵律。
冉光荣突然闷哼一声,耳后疤痕渗出一滴黑血。血珠坠入雪地,竟未融化,反而在雪面上缓缓爬行,勾勒出一个诡异的符文——正是玄相阁失传已久的“守界印”。
“操。”他低声骂了一句,抬脚想踩,却被陈清雪拦住。
“别动。”她盯着那符文,“它在指路。”
彭涵汐的吟唱越来越急,她身上的墨绿旗袍无风自动,轻纱上的星象图竟开始旋转。她耳后的暗纹蔓延至脖颈,形成完整的图腾。她整个人的气息骤变,仿佛不再是今人,而是从千年前走来的巫女。
神将双目猛然睁开。
赤红如血。
整座山巅震动,积雪崩塌,远处的松林发出断裂的巨响。神将胸口的裂痕扩大,一道金光从中迸射而出。
“退!”陈清雪一把拽住彭涵汐后撤。
冉光荣却上前一步,三枚乾隆通宝在掌心飞速旋转,他低喝一声,将铜钱掷向空中。铜钱悬停,组成奇门遁甲中的“休门”阵形,金光撞上阵法,竟被缓缓消解。
神将口中缓缓吐出一物。
那是一枚虎符,通体乌黑,表面刻满密文。当它落地时,陈清雪一眼认出——虎符边缘,赫然印着一方朱红印章:玄相阁。
“这是……你们家的?”她看向冉光荣。
冉光荣没说话。他蹲下身,指尖轻触虎符。刹那间,一股寒意顺指而上,直冲脑海。他眼前闪过无数画面:一座古阁、一群黑袍人跪拜、一个孩童手持哭丧棒站在火海中央——正是他八岁那年。
“第七容器……”他喃喃,“原来不是编号,是顺序。”
彭涵汐踉跄着走来,脸色惨白如纸,锁阳蛊的反噬让她几乎站不稳。她盯着虎符,声音沙哑:“这不是信物……是债契。玄相阁当年与神将立约,以七代气运为引,镇守一方阴脉。你家……是最后一任守界人。”
冉光荣冷笑:“所以我爹妈那场火,是‘天罚’?”
话音未落,虎符突然震颤,表面浮现出一行血字:
第七容器已启,余者当归。
陈清雪猛地抬头。她看到神将的目光,正死死盯着刘淑雅。
刘淑雅嘴角抽搐,眼中的血纹疯狂蔓延,她抬起手,指向神将背后的一块石碑。碑上刻着几个大字,已被风雪侵蚀大半,但仍可辨认:
金刚山守魂碑——第七位,刘氏女,魂祭不灭。
“我……”刘淑雅声音发抖,“我姓刘……我爹……叫刘守义……”
彭涵汐猛然转身,死死盯着她:“守义?民国三十七年,死于宁乡水坝崩塌的那位风水师?”
刘淑雅点头,眼泪混着血水滑落:“他……临死前说,我生来不是人,是祭品。”
风雪忽然止住。
神将缓缓抬起右手,指向北方——长津湖方向。
就在此时,冉光荣耳后疤痕剧烈跳动,黑血再次渗出。他抬手一抹,血迹在掌心形成一个奇异的符号,与虎符上的密文竟有七分相似。
“它在认主。”彭涵汐低声说,“玄相阁的印记,只对血脉觉醒者显形。”
陈清雪忽然拔刀,刀尖直指神将眉心:“你到底想干什么?”
神将不动,唯有双目微动,视线缓缓移向彭涵汐。
彭涵汐浑身一震。她感觉体内有什么东西苏醒了——不是锁阳蛊,而是一段被封印的记忆。她看见自己穿着兽皮长裙,站在祭坛上,手中握着一把骨刀,正将刀尖刺入一名男子心口。那男子穿着警服,背影……与黎波一模一样。
“不……”她踉跄后退,“这不是我……这不是我!”
冉光荣忽然抓住她的手腕:“你爹的《河图残卷》里,有没有提过‘巫女献祭’?”
彭涵汐摇头,却又点头:“有……但被墨涂了。只留下四个字——‘血偿三更’。”
陈清雪眼神一凛。她想起了夜航船的那句标志性台词:“阴债阳偿,血偿不过三更鼓。”
“他们是一伙的。”她沉声道,“夜航船……和这座神将,根本就是同源。”
虎符突然发出一声低鸣,表面的玄相阁印记开始融化,化作一道血线,顺着雪地蜿蜒而行,最终指向山巅边缘的一处断崖。
断崖之下,隐约可见一座古庙轮廓。
彭涵汐深吸一口气,抹去脸上的血痕:“我们得下去。”
“等等。”冉光荣盯着虎符,“它要的不是我们下去。是要‘第七容器’下去。”
三人同时看向刘淑雅。
刘淑雅站在风雪中,左脸的酒窝微微凹陷,像是某种封印正在松动。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,轻声说:“我听见了……他们在叫我。”
她迈出一步。
陈清雪伸手想拦,却被彭涵汐按住。
“让她去。”彭涵汐声音冷静得可怕,“她不是被选中的,她是回来的。”
刘淑雅一步步走向断崖,风雪在她身后形成一道诡异的光柱。她回头看了众人一眼,嘴角竟浮现出一丝解脱般的笑。
“如果我回不来了……”她说,“记得烧点纸钱,我爱吃甜的。”
她纵身跃下。
风雪吞没了她的身影。
下一秒,整座金刚山剧烈震颤,神将石像轰然跪地,双拳砸向雪地。虎符上的血线骤然亮起,与断崖下的古庙形成一道灵力桥梁。
冉光荣耳后的疤痕彻底裂开,黑血如泉涌出。他单膝跪地,左手死死攥着三枚乾隆通宝,指节发白。
陈清雪扶起他,声音低沉:“你还撑得住吗?”
冉光荣咧嘴一笑,血顺着嘴角流下:“哭丧棒还没响呢,我这掌柜的……不能提前收摊。”
彭涵汐站在断崖边,望着下方的光桥,轻声说:“第七容器已归位,接下来……该轮到‘钥匙’了。”
她缓缓抬起手,掌心赫然浮现出一枚青铜爵的虚影,与雷峰塔老僧口中含着的残片,一模一样。
风雪再起,遮蔽了整座山巅。
断崖边缘,一只乌鸦悄然落下,衔起一枚乾隆通宝,振翅飞向北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