风雪在断崖边缘盘旋,像无数亡魂的低语。那只衔着乾隆通宝的乌鸦早已不见踪影,唯有寒风卷着碎雪,抽打在三人脸上,如同刀割。
冉光荣单膝跪地,左手紧攥三枚铜钱,指节泛白。他耳后那道裂开的疤痕正缓缓渗出液体,不再是漆黑如墨,而是泛着淡淡的金芒,顺着脖颈滑落,在雪地上烫出一个个微小的坑洞。他没去擦,只是低头盯着掌心——虎符静静躺着,表面的玄相阁印记已彻底融化,只剩下一圈暗红色的纹路,像极了某种古老的封印被强行撕开后的残痕。
“它认主了。”彭涵汐站在断崖边,声音干涩,“不是你,是它自己选的。”
她手中的《河图残卷》无风自动,墨迹翻涌,仿佛有无数亡魂在纸上挣扎。她强忍体内翻腾的气血,锁阳蛊的反噬让她眼前阵阵发黑,但她仍死死盯着残图中央那道新浮现的裂痕——一道横贯东北亚的地图虚影,起点是金刚山,终点直指长津湖。
“阴兵要动了。”她说。
话音未落,天地骤变。
远处天际线撕裂,一道灰白色的光柱冲天而起,如同地府开启的门户。紧接着,大地震颤,积雪崩塌,整片山脉仿佛都在低吼。风雪中,无数身影自虚空中踏出——铁甲残破,战马无头,长戟拖地,蹄声如雷,却不落地,只在半空中踏出层层涟漪。
三国阴兵。
他们身披不同时代的战甲,却步伐一致,杀气如潮,直扑北方。那不是无意识的游荡,而是有目标的冲锋——长津湖旧战场。那里曾埋葬数万英灵,如今成了他们回归现世的锚点。
陈清雪猛地抬头,瞳孔骤然收缩。
她的双眼深处,一抹猩红悄然浮现,继而拉长,化作竖瞳。刹那间,视野变了——她看见的不再是风雪与山峦,而是层层叠叠的魂影,如黑潮般奔涌,每一缕阴气都缠绕着未竟的执念与战死的怒火。
她拔刀。
开山刀出鞘的瞬间,寒气自刀脊蔓延至她手臂,皮肤上浮现出细密的冰晶。她没有犹豫,纵身跃至高处,刀尖划地,一道冰墙拔地而起,横亘在阴兵与现代边境之间。冰层厚达数丈,内里封印着无数扭曲的符文,正是她以妖仙之力凝成的“断魂障”。
可阴兵不止。
第一波撞上冰墙,瞬间炸裂,化作黑雾四散,但第二波、第三波接连不断,如潮水般拍打。冰墙开始龟裂,裂缝中渗出阴冷的黑气,腐蚀着地脉。
“撑不住……”她咬牙,嘴角溢出一丝血线。
就在这时,冉光荣动了。
他缓缓站起,将虎符塞进乾坤袋,从腰间解下那根从不离身的哭丧棒。棒身漆黑,顶端镶嵌着一块雷击木,此刻正微微震颤,仿佛感应到了什么。
“你们知道阴兵为什么能跨时空集结?”他低声问,声音不大,却穿透风雪,“因为有人,在长津湖埋了东西。”
彭涵汐一震:“你说那座青铜鼎?”
“黎波埋的。”冉光荣冷笑,“他不是幸存者,是守鼎人。那鼎不是容器,是门铃——一响,阴兵就来敲门。”
他不再多言,左手三枚铜钱猛地掷出,钉入雪地三处方位。铜钱旋转,引动地下残存的龙气,形成一道临时的“奇门遁甲·生门”阵。他手持哭丧棒,一步步走向冰墙裂口。
阴兵察觉到了玄相阁的气息,顿时调转方向,如黑潮般扑来。
冉光荣不退反进,哭丧棒猛然顿地,棒尖雷击木炸开一道电光,直劈向最前方的阴兵将领。那将领头戴青铜面具,手持断刀,被雷光击中后竟发出一声凄厉的嘶吼,身形扭曲,半边躯体瞬间碳化。
“有效!”彭涵汐立刻展开《河图残卷》,以指尖血画符,强行激活残图中的“镇魂经纬”。她将残图抛向空中,图卷展开,化作一道光网,笼罩整片战场。
阴兵动作迟缓,但仍未停止。
陈清雪趁机调息,竖瞳中金光暴涨。她抬起手,指尖凝聚一滴金色泪痕——那是妖仙之力的极致浓缩。她轻轻一弹,泪珠飞出,在空中炸开成无数金丝,如蛛网般缠住数十名阴兵,将其瞬间冻结。
可代价也来了。
她膝盖一软,几乎跪倒,手臂上的冰晶开始向心脏蔓延。妖仙之力正在反噬她的肉身。
“清雪!”冉光荣大喝,“别硬撑!”
“我没撑。”她冷笑,抹去嘴角血迹,“我在等你收尾。”
冉光荣深吸一口气,将哭丧棒插入雪地,双手结印,口中默念祖传咒诀。他耳后疤痕金光大盛,血液滴落处,竟浮现出一条微型龙形印记,蜿蜒游走,最终缠绕上哭丧棒。
棒身震颤,发出一声低沉的嗡鸣。
下一秒,天穹裂开。
一道虚影自云层中缓缓降下——龙首、鹿角、蛇身、鹰爪,通体金鳞,双目如日。真龙虚影盘旋于战场之上,龙吟未发,仅凭威压,便让所有阴兵跪伏在地,魂体颤抖。
“收。”冉光荣低喝。
哭丧棒顶端雷击木爆裂,化作一道金光,直射长津湖方向。金光落地处,雪地翻涌,一座半埋的青铜鼎缓缓升起,鼎口朝天,内里刻满镇魂符文。
阴兵如潮水般被吸入鼎中,哀嚎声震天动地,却无法抗拒真龙之力的牵引。每一缕魂影进入鼎中,鼎身便亮起一道纹路,最终,整座鼎被符文覆盖,缓缓沉回雪地。
战场,静了。
风雪渐歇,唯有那座青铜鼎消失后的凹坑,还冒着丝丝寒气。
冉光荣踉跄后退,耳后疤痕终于不再流血,取而代之的是一道淡金色的纹路,像极了龙鳞的印记。他低头看着自己的手,发现掌心的三枚乾隆通宝已融化成一团金液,正缓缓渗入皮肤。
“我好像……”他苦笑,“不是人了。”
陈清雪走过来,扶住他肩膀。她的竖瞳尚未消退,但已恢复清明。她看了眼雪地上的凹坑,又望向远方:“阴兵收了,可鼎是谁埋的?黎波为什么要做这件事?”
彭涵汐捡起《河图残卷》,残图上,那道通往长津湖的裂痕并未消失,反而延伸出新的分支,直指中原腹地——邙山。
“不是他做的。”彭涵汐声音低沉,“是有人,让他做的。”
她指尖划过残图上的新标记,轻声道:“邙山龙脉……动了。”
刘淑雅从断崖下缓缓爬回,浑身是雪,左脸酒窝深陷,嘴角却带着一丝诡异的笑。她蹲在雪地里,抓起一把冻土,放进嘴里咀嚼。
众人沉默地看着她。
片刻后,她吐出一口黑渣,沙哑道:“我看见了……黎波穿着警服,把鼎埋进雪里。可他身边,还有一个人。”
“谁?”陈清雪问。
刘淑雅抬头,眼中的血纹已退去大半,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混沌的灰白。她缓缓开口:“那人穿着海派西装,袖口别着两枚龙洋……他手里,拿着象牙烟嘴。”
冉光荣瞳孔一缩。
彭涵汐猛地合上《河图残卷》,镜片后的眼神骤然锐利。
陈清雪握紧开山刀,刀脊贴臂,寒气未散。
风又起了。
雪粒打在青铜鼎消失的坑洞边缘,发出细微的“嗒嗒”声,像某种倒计时。
刘淑雅突然抬头,望向北方的天际。
“他们知道我们动了鼎。”她轻声说,“所以……”
她话未说完。
远处雪原尽头,一道灰影缓缓浮现。
那不是阴兵。
那是一个人。
他穿着笔挺的海派西装,袖扣在残阳下泛着银光,手中轻摇着一支象牙烟嘴,嘴角挂着温和的笑。
他一步步走来,脚印不陷雪中,仿佛踏在虚空之上。
冉光荣缓缓抽出哭丧棒,耳后金纹微微发烫。
彭涵汐将《河图残卷》护在胸前,指尖掐住一道未画完的符。
陈清雪抬手,指尖凝聚最后一丝金光。
那人停在百步之外,抬手,将象牙烟嘴轻轻放进嘴里。
他轻轻一吸。
烟嘴深处,传来一声——鼓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