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铜巨门开启的刹那,空间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攥紧又松开。门缝里涌出的气息带着远古铜锈的腥味,混着某种说不清的焦灼,仿佛烧过千年的香灰被风卷起。那股气流拂过皮肤,竟有细密的刺痛,像无数根看不见的针在扎。
冉光荣站在最前,左臂结晶化的纹路正缓缓爬向肩胛,每动一下都像有冰棱在筋脉里游走。他没回头,只是将哭丧棒轻轻点地,三枚乾隆通宝在掌心转了一圈,随即弹出,钉入门前的石阶,形成一个微不可察的三角阵。
“稳住了。”他低声说,声音干涩得像是从砂纸上磨出来的。
陈清雪紧贴他身后半步,右手搭在刀柄,左手却悄然攥紧了衣襟内侧——那里藏着一枚用发丝编成的护符,细密如蛛网,边缘还沾着干涸的血渍。她没告诉任何人这是在哪发现的,只在踏过门槛时,指尖无意擦过台阶缝隙,那东西便像活了一样缠上她的手指,仿佛早已等了她二十年。
彭涵汐蹲下身,玳瑁镜片在青铜光晕下泛出冷调的紫芒。她用指甲轻轻刮过门框内侧的铭文,指尖立刻渗出一缕血丝,顺着刻痕滑进去,整段文字随即浮现出幽蓝的轮廓。
“登天梯……”她念出两个字,声音轻得几乎被风吞没,“由守界人之骨筑阶,以血脉为引,方可通行。”
“所以?”刘淑雅靠在门柱边,嘴角还挂着晶状残渣,说话时带着轻微的颤音,“谁先去捐骨头?”
没人接话。
空气凝滞得如同冻住的油,连呼吸都变得沉重。远处通道深处,隐约传来骨骼摩擦的声响,像是无数人在黑暗中缓慢爬行,又像是风穿过空洞的颅腔。
冉光荣低头看了眼自己的左臂,结晶已蔓延至肘部,皮肤下的朱雀纹路微微搏动,如同第二颗心脏。他从乾坤袋里抓了把花生米,这次没用《奇门遁甲》推演,而是直接撒向台阶前方。花生米落地的瞬间,齐齐炸开细小的火花,映出一条若隐若现的路径——那底下,赫然是层层叠叠的人骨,排列成螺旋向上的阶梯。
“难怪叫登天梯。”他苦笑,“原来是拿命铺的路。”
陈清雪迈步上前,一脚踩上第一级台阶。就在脚掌落下的刹那,整条腿猛地一软,仿佛被抽走了所有力气。她踉跄了一下,扶住旁边的石壁,却发现那根本不是石头——而是一具半嵌在墙里的骸骨,头骨空洞的眼窝正对着她,下颌微张,像是临死前说了最后一句话。
她咬牙站稳,从怀里取出那枚护符,贴在心口。
“我妹妹……是不是也在这里?”
话音未落,护符突然发烫,几乎灼穿她的衣料。一股阴冷的气息顺着胸口蔓延而上,直冲脑门。她的视野瞬间扭曲,眼前的通道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间青铜囚笼,笼中蜷缩着一个穿红裙的小女孩,手腕上缠着和她一模一样的银镯。
“姐姐……”女孩抬起头,瞳孔却是纯黑的,“你终于来了。”
陈清雪喉咙一紧,下意识伸手去抓,可指尖刚触到虚影,一股巨力猛然将她拽回现实。她跌坐在地,冷汗浸透后背,耳边却还回荡着那声“姐姐”,一声比一声清晰,一声比一声凄厉。
“别碰那东西!”冉光荣一把扣住她的手腕,哭丧棒重重杵地,一圈波纹自棒尖扩散,将那股阴寒逼退。他盯着她左耳后——一道淡红色的疤痕正悄然浮现,形状与他耳后的雷击痕如出一辙。
“你被标记了。”他说。
彭涵汐迅速翻开《河图残卷》,纸页无风自动,停在最后一页。那上面只有一行残字:“以骨为阶,以魂为灯,舍血者生,执念者亡。”
“意思是……”刘淑雅喘着气,“谁要是还惦记着亲人、过去、执念,这梯子就不认你?”
“准确地说,”彭涵汐声音发紧,“它会吃掉你。”
冉光荣沉默片刻,忽然笑了:“那我可太合适了——我家八岁就烧干净了,亲人都在阎王那儿排队领号呢。”
他说着,抬脚踏上第二级台阶。这一次,骨骼摩擦声戛然而止,仿佛整条通道都在等他这句话。
可就在他迈出第三步时,耳后疤痕猛然裂开,黑血滴落,砸在骨阶上竟发出“滋”的一声,像是烧红的铁浸入冷水。紧接着,台阶深处浮现出一行刻字——
“冉承业,守界人第三十七代,以骨为阶,以魂为灯。”
冉光荣的呼吸顿住了。
那是他父亲的名字。
他从没想过,这个名字会出现在这种地方,更没想过,父亲留下的不是遗言,而是一级台阶。
“原来……”他喃喃,“你们连死都不让好好死。”
刘淑雅扶着墙,一步步挪上来。她盯着那行字,忽然咧嘴一笑,露出森白的牙:“你说,我要是啃一口这骨头,能不能知道你爹临死前想啥?”
“你敢。”陈清雪冷冷道,眼神却还在恍惚,妹妹的哭声仍在她脑子里回荡。
“我不敢?”刘淑雅歪头,“可我已经快撑不住了。你们看看我。”
她抬起手——眼角的蜘蛛状血纹已爬到太阳穴,左脸酒窝深处泛着青灰,像是尸斑在皮下蠕动。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:“我吃了甲骨,吞了星屑,现在连骨头都在发霉。可我还想活着,哪怕……变成别的东西。”
她说着,竟真的低头咬向台阶边缘。
“住口!”彭涵汐厉喝,手中残卷翻动,一道金光射出,逼得刘淑雅缩回嘴。可那光芒刚散,台阶上的字迹却悄然变化——
“若非自愿,勿入此门。”
字迹工整,却是现代汉字,笔锋略显仓促,像是有人在极度紧张下刻下的。
“这不是古代留的。”彭涵汐指尖抚过那行字,“是近几十年……有人来过。”
“谁?”陈清雪问。
“不知道。”彭涵汐摇头,“但能进到这里,还能留下警告的……不会是普通人。”
冉光荣没再说话。他弯腰捡起一颗花生米,放在父亲名字的最后一个笔画上。米粒微微颤动,随即滚落,顺着台阶一路向下,最终停在某具骸骨的指骨间——那手指,正指向通道深处。
“他在指路。”冉光荣轻声说。
陈清雪深吸一口气,将护符重新贴回心口。这一次,她没再犹豫,抬脚踏上更高一级。
可每走一步,那护符就烫一分,耳边的哭声也近一分。她开始分不清哪是现实,哪是幻觉。直到某一刻,她忽然停下,伸手摸向耳后——那道新疤痕竟在跳动,像有东西在皮下爬行。
“我……”她声音发抖,“我是不是也得留下什么?”
“不一定。”冉光荣回头,目光落在她紧攥的护符上,“但你得想清楚——你是要救她,还是……成为她?”
陈清雪的手指猛地收紧。
护符边缘割破掌心,鲜血渗出,顺着银镯滑落,滴在骨阶上。血珠落地的瞬间,整条登天梯突然震动,无数骸骨齐齐转向她,空洞的眼窝仿佛在凝视。
“你听见了吗?”刘淑雅突然低语,“它们在笑。”
彭涵汐猛地合上残卷,脸色发白:“不是笑……是哭。这些骨头,全是在死前被抽走魂魄的守界人。他们不是自愿的。”
“所以那句‘舍弃血脉’……”陈清雪喃喃,“根本就是个骗局?”
“不。”冉光荣盯着前方,“是筛选。它只认真正放下的人。”
他说着,抬起左臂——结晶已蔓延至锁骨,皮肤下的朱雀纹路剧烈搏动。他从乾坤袋中取出最后一包花生米,撕开,一把塞进嘴里,嚼得咔咔作响。
“我没什么可放下的。”他咽下最后一粒,“从八岁那天起,我就只剩这副皮囊了。”
他迈步向前,每一步都让台阶震动一分。骸骨不再转向,仿佛默认了他的存在。
陈清雪看着他的背影,又低头看向护符。血还在流,哭声还在响。
她闭上眼,手指缓缓移向护符边缘。
“如果……”她声音极轻,“我也必须舍弃呢?”
话音未落,护符突然自燃,火焰幽蓝,瞬间吞噬她的掌心。她没叫,只是死死咬住下唇,任由火舌舔过皮肤。
火光中,她左耳后的疤痕彻底成型,与冉光荣的一模一样。
而通道深处,第一级台阶上的骸骨,缓缓抬起了头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