冰渊的风不是吹的,是咬的。
它顺着耳骨往里钻,像一群看不见的小鬼拿着绣花针轮流扎你脑仁。陈清雪落地时膝盖一软,没跪下去——她用刀撑住了。开山刀插进冰层三寸,刀背上的血迹还没干,此刻正一跳一跳地发烫,仿佛在回应某种活物的心跳。
彭涵汐鞋底黏着那株青铜芽苗,走路带响,不是咔嚓声,而是婴儿磨牙那种细碎动静。她没察觉,只觉得脚心发麻,像是踩了块千年古玉。
“老冉你再不出声,老子真要啃你脚趾头了。”陈清雪吐出一口白雾,声音哑得像砂纸擦玻璃,“你跳得挺潇洒,留我们仨在这儿喂怪兽?”
话音刚落,冰壁深处传来一声闷响,不是回音,是某种东西翻身时关节错位的脆响。
刘淑雅左脸血纹突突直跳,她抬手一抹,指尖沾了点蓝焰,不是烧手,是冻手。她咧嘴一笑:“来了。”
混沌兽破冰而出的方式很不讲武德——它不是冲出来的,是“长”出来的。冰面像皮肤一样裂开,一只覆盖着机械鳞片的巨爪探出,五指张开,每根指节都嵌着微型齿轮,转动时发出类似佛珠串落地的清脆声。
陈清雪没动,但左臂青紫蛇纹猛地窜高半寸,直逼锁骨。她反手一刀,不是砍,是抹——把毒血全刮下来涂在刀刃上。血一沾刃,竟凝成一层半透明护盾,薄如蝉翼,却把四周寒气都推开一米远。
“妖仙之力也能拿来当盾使?”刘淑雅边说边往前冲,嘴里还叼着根爆珠烟,没点着,“这届神仙真卷。”
她五指张开,掌心浮现出五色土颗粒,黄白赤黑青,每一粒都像微型符咒。左脸血纹崩裂,渗出的不是血,是焚心火。火裹着土,在她体表瞬间塑出铠甲,纹路竟是夔牛浮雕,栩栩如生,连牛眼都在眨。
利爪落下时,她迎了上去。
没有爆炸,没有炫光,只有“滋啦”一声,像热铁贴上冰块。土铠裂了,但没碎,裂纹中蓝焰渗出,滴在岩床上,凝成一片指甲盖大的晶体,形状诡异熟悉——像谁撕碎又拼回去的罗刹海市残卷。
“还能打。”刘淑雅喘着气,吐掉烟,“就是这铠甲有点勒胸。”
混沌兽收回爪子,冰屑簌簌掉落。它没立刻再攻,反而低头嗅了嗅空气,像是闻到了什么熟人味道。
彭涵汐突然闷哼一声,捂住胸口。血契二字在她旗袍上亮了一下,又熄了。她低头看鞋底,终于发现那株青铜芽苗,“咦”了一声,“这玩意儿怎么跟人皇血脉共振?”
话音未落,虚空里甩来一枚花生米,裹着血,精准嵌进冰棺表面一道凹槽。
冰棺?
众人这才注意到,混沌兽身后躺着一具通体青铜的棺材,棺盖刻着“癸亥”二字,笔锋锐利如刀。
花生米嵌进去那一刻,竟映出血脉图谱,密密麻麻全是冉光荣那张欠揍的脸。
“我说过我饿。”虚空传来声音,懒洋洋的,“你们谁带了盐焗味的?”
彭涵汐盯着棺面血纹,忽然笑了,“原来不是非得纯血统,是得有人愿意拿命去填。”
她割掌,血滴落瞬间,血契篆文短暂覆盖棺面,和“癸亥”编号纹路完美重合。
冰棺震动,不是开启,是封印加固。
混沌兽暴怒,整个冰渊都在震,岩床裂开蛛网状缝隙,露出底下流动的金色光带——和南极裂缝里一模一样,像血管,像龙脉,像某种沉睡万亿年的活物睁开了眼。
陈清雪左臂蛇纹彻底失控,顺着肩胛往上爬,眼看就要缠住脖子。她没慌,反而把开山刀横在胸前,刀尖对准自己咽喉。
“清雪!”刘淑雅想拦,动不了——土铠裂纹扩大,焚心火快压不住了。
彭涵汐咬牙,“你疯了?!”
陈清雪嘴角扯了扯,“我阳债阴偿试试。”
她一脚踩进血色护盾影子里,整个人陷进去半截,再拔出来时,鞋底粘着一块青铜碎片,边缘锋利如刃,上面刻着“癸亥”二字。
混沌兽扑来,速度快得只剩残影。
刘淑雅硬抗第二击,土铠崩裂数十道裂痕,蓝焰几乎耗尽。她咳出一口冰晶,落地即燃,舔着岩床往前爬。
彭涵汐掌心血未止,却笑了,“原来不是坏了……是我当年答应替他守的那个誓,它替我记着呢。”
血契发光,比刚才更亮。
陈清雪举刀,不是劈,是刺——将青铜碎片嵌进自己左肩胛骨上方,正好压住蛇头。
蛇纹挣扎了一下,不动了。
混沌兽离她只剩三步,利爪高高扬起,齿轮转动声密集如暴雨。
就在这时,冰棺棺盖缓缓移开一道缝,里面没有尸体,只有一团浓稠如墨的黑雾,雾中浮着一只眼睛——不是人类的,也不是野兽的,是混沌未开时第一缕意识的眼睛。
那只眼,看向陈清雪。
陈清雪也看向它。
她左眼瞳孔化作竖瞳,右眼仍是人间色。
“你认错人了。”她说,“我不是你等的那个。”
混沌兽的利爪停在半空,齿轮卡住,发出刺耳摩擦声。
彭涵汐忽然开口:“它等的不是人皇血脉,是守界人的影子。”
话音未落,陈清雪左肩胛骨处传来剧痛——不是蛇纹,是碎片在往里钻,像是要嵌进骨头缝里生根。
她低头看,碎片边缘开始渗血,血滴落在冰面,竟没结冰,反而融化出一个微型漩涡,里面隐约有九张人脸一闪而过。
刘淑雅这时动了,不是冲向混沌兽,而是扑向彭涵汐,一把抓住她流血的手腕。
“你的血能镇它!”
彭涵汐愣住,随即反应过来,“你是说……血契能封住冰棺?”
“不试试怎么知道?”刘淑雅笑,嘴角裂开一道新血纹,“反正我快撑不住了。”
混沌兽终于动了,利爪落下时带起一阵腥风,不是血腥味,是腐烂的香火味。
陈清雪没躲,她抬起右手,掌心朝天,任由碎片继续往骨缝里钻。
血顺着指尖滴落,在冰面画出一道符。
简单,古老,只有一个字:
“归。”
混沌兽的爪子离她鼻尖还有十厘米,硬生生停住。
齿轮卡死,冰屑悬空。
那只眼眨了眨。
然后,整具机械身躯开始崩解,不是爆炸,是像沙雕被水冲垮,一层层往下塌陷,露出内里密密麻麻的人脸——全是失踪的勘探队员,眼睛闭着,嘴巴微张,像是在沉睡。
彭涵汐趁机将血按在冰棺裂缝上,血契篆文暴涨,瞬间覆盖整个棺面。
冰棺闭合,一声闷响,如同棺材钉死。
陈清雪左肩胛骨处的碎片终于嵌稳,蛇纹缩回原位,只剩一道青紫痕迹。
她低头看掌心符文,轻声道:“这次,是你欠我的。”
混沌兽最后残存的意识没消散,而是缩成一团黑雾,钻进她左眼竖瞳深处,不见了。
刘淑雅瘫坐在地,土铠碎成粉末,露出底下完好无损的皮肤。她喘着气,摸了摸左脸,酒窝回来了。
彭涵汐捂着胸口,血契暗了,但没消失。她看着冰棺,喃喃:“原来守界人不是守门的,是守债的。”
陈清雪没接话,只是把开山刀收回鞘中。
刀柄沾了血,握上去有点滑。
但她没松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