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铜棺盖合拢的刹那,祭台地面裂开一道细缝,像被无形之手缓缓掀开的书页。那枚嵌入陈清雪刀身血槽的龙洋银币仍在发烫,热意顺着刀脊爬升,竟在她掌心烙出一圈暗红纹路,仿佛某种古老契约正从金属深处苏醒。
她没拔刀。
刀尖点地,银币与血槽咬合处渗出一缕极细的金线,垂落向裂缝。金线触地即燃,无声无息地烧出一片星图——七点连珠,却非北斗,而是倒悬的归墟阵眼。
“不是封印。”冉光荣蹲下,用花生米蘸了点唾沫,粘住飘浮的金丝,“是钥匙孔。”
他指尖一挑,油纸碎屑裹着半粒带血的花生米弹入阵心。碎屑未落,已被一股无形之力托住,悬在半空微微震颤,像被什么看不见的东西舔了一口。
刘淑雅舔了舔嘴角。
血纹已爬至耳后,裂纹深处泛着纸钱焚烧后的灰白。她没说话,只是从兜里摸出最后一张皱巴巴的黄表纸,塞进嘴里。牙齿咬合的瞬间,舌尖尝到一股焦苦——不是纸灰,是香火烬。
“归墟阵要人皇血。”她吐出碎渣,声音沙哑,“谁的?”
话音未落,地面卦纹突然蠕动,如活蛇缠上她脚踝。那不是物理束缚,而是因果倒灌——她看见自己五岁那年在太平间啃食第一张纸钱的画面,祖父的判官笔虚影从她喉间喷出,笔尖滴血,正落在眼前阵图中央。
她笑了。
“行,我来。”
手腕一翻,指甲划过脉门。血未落地,已被阵图吸成细丝,腾空而起,勾勒出完整的归墟轮廓——外圈九宫,内嵌河洛,中心一点猩红,正是心窍位置。
彭涵汐踉跄后退。
她旗袍下摆的金线突然暴起,如藤蔓般缠住她小腿。鞋跟“咔”地一声裂开,一枚镇尸银钉滚落,钉尖朝上,正对归墟阵心。她低头,发现另一只脚的龙洋银币竟不知何时脱落,此刻正卡在阵图凹槽里,纹路与银钉形成阴阳咬合。
“我父亲……”她喃喃,“留下的不是残卷,是锁。”
她赤脚踩上阵图,足心传来灼痛。二十年前她第一次翻开《河图残卷》时,指尖也是这般发烫,像被某种活物咬住不放。如今那感觉回来了,顺着血脉直冲心口,血契的位置开始渗血。
河图残卷从她腋下公文包中自动飞出,纸页翻卷如蝶,直扑阵心那颗虚影心脏。
“非自愿绑定。”冉光荣一把拽住她胳膊,“这阵法认的不是你,是它!”
彭涵汐没挣脱。
她看着河图飞旋,看着那颗搏动的心脏,忽然咬破舌尖,一口血雾喷在残卷之上。
血雾散开的瞬间,整片祭台陷入死寂。
残卷上的纹路变了。不再是残缺的河图,而是一幅完整的星野图——北极紫微,勾陈六星,中央一点金芒,篆文浮现:通天。
“教主手笔。”她声音发颤,“我父亲……只是抄录者。”
血雾落地,凝成冰晶状颗粒,散落阵心。冉光荣蹲下,拈起一粒,三枚乾隆通宝在耳后轻转,发出低频嗡鸣。通宝残渣自动吸附在冰晶表面,像铁屑遇磁,缓缓拼出一个“癸”字。
“老彭。”他抬头,“你这二十年,不是在破卷,是在喂它。”
彭涵汐没答。
她盯着那颗搏动的心脏,忽然想起父亲临终前的话:“涵汐,有些门开了,就再也关不上。”
刘淑雅的血已流成一线。
她跪在阵心,命火从伤口处升腾,呈幽蓝色,像一簇逆燃的烛火。归墟阵开始共鸣,九宫格逐一亮起,每一格都浮现出不同年代的献祭场景——商周人牲、汉代玉牒、唐代血诏……最后定格在民国一张泛黄的合照上:七个穿长衫的男人站在津门码头,其中一人袖口露出半枚龙洋银币。
“原来如此。”陈清雪终于抬脚,刀尖轻点阵图边缘,“归墟不是封印混沌心,是锁住它不吞噬归墟。”
她转身,看向彭涵汐:“你父亲的笔记,是阵眼引信。”
彭涵汐点头。
“我服锁阳蛊,不是为了延寿。”她伸手,将河图残卷按回胸口,“是为了等这一刻——让真灵认主。”
话音落,她猛地将残卷刺入心口。
不是血肉,而是直接没入血契位置。整片祭台剧烈震颤,归墟阵九宫全亮,中央心窍处,刘淑雅的命火被吸入,化作一道锁链,缠上那颗虚影心脏。
“成了?”冉光荣眯眼。
“还没。”陈清雪摇头,“锁链未固,需外力镇压。”
她抬手,开山刀高举,刀脊上的癸亥碎片突然发烫,与阵图产生共振。她闭眼,竖瞳内视,看见周天星斗正在偏移——北斗第七星“瑶光”黯淡,而紫微垣外,一颗陌生星辰正缓缓逼近。
“劫雷将至。”她低语,“刘淑雅的命火撑不过三击。”
“那就引水。”冉光荣从乾坤袋摸出一把黑狗血浸过的墨斗线,手腕一抖,“黄河底下压着的那口龙王棺,该醒了。”
他将墨斗线缠上刀身,线头直指祭台顶端的青铜漏斗——那是归墟阵的泄压口,此刻正渗出丝丝黑雾。
“清雪,劈星。”
陈清雪没犹豫。
刀锋一转,以肩胛骨为轴,逆斩苍穹。刀气破空,直击“瑶光”方位。天穹裂开一道细缝,一道水柱自虚空中喷涌而下——不是雨水,是浑浊的黄河水,裹挟着泥沙、碎骨、锈蚀的铁锚,如天河倒灌,瞬间淹没祭台。
归墟阵在水中发光,像沉入海底的星盘。刘淑雅的命火在水下依旧燃烧,幽蓝如磷。那颗虚影心脏剧烈搏动,试图挣脱锁链,却被黄河水压得寸寸下沉。
“有效!”冉光荣大笑,手中墨斗线绷紧,“再压三寸,就能封死了!”
可就在这时,彭涵汐突然跪倒。
她胸口的河图残卷自动翻页,最后一张纸上,浮现一行血字:“癸亥者,非时也,乃器也。”
“器?”她抬头,看向陈清雪,“你肩胛骨里的碎片……不是癸亥年,是‘癸’为天干,‘亥’为容器——你才是归墟阵的活祭品。”
陈清雪没动。
她站在水中,开山刀斜指地面,刀尖滴落的血与黄河水混成一线。她忽然笑了,笑得极轻,像风吹过纸幡。
“所以。”她抬起左手,掌心朝上,露出那道从肩胛蔓延至手腕的蛇形纹路,“从八岁那年被雷劈中,我就注定要站在这里?”
“不是注定。”冉光荣收起笑,“是你选的。”
他松开墨斗线,从乾坤袋里摸出最后一包花生米,油纸写着《奇门遁甲》的“死门落艮”。他拆开,倒出花生,却将油纸揉成团,塞进嘴里。
“老子不信命。”他嚼着油纸,满嘴苦涩,“但信兄弟。”
他猛地将花生米撒向空中,三枚乾隆通宝同时脱手,贴着水面滑行,精准钉入归墟阵三个死角。通宝入地,阵图一震,锁链骤紧,虚影心脏发出一声闷响,如远古巨兽被勒住咽喉。
彭涵汐趁机撕下旗袍下摆,将河图残卷层层裹住,再以镇尸银钉钉入阵心。残卷剧烈震颤,最终静止,化作一块青铜符牌,上刻“通天”二字。
“教主伏笔,埋了。”她喘息着,“下一步?”
“等。”陈清雪收刀入鞘,“等刘淑雅的命火燃尽,锁链自固。”
刘淑雅还跪着。
她低头,看着自己手腕上几乎断开的皮肉,轻声道:“我不怕死。”
“怕的是。”她抬头,左脸血纹裂开,露出一抹酒窝,“死后再没人给太平间换香。”
冉光荣咧嘴:“我给你供三牲。”
“我要素的。”她笑,“纸钱就行。”
黄河水渐渐退去,祭台裸露,归墟阵沉入地下,只余中心一点暗红,像被烫伤的皮肤。那颗虚影心脏已不可见,唯有锁链余音在空气中低鸣,如更鼓。
陈清雪走到彭涵汐面前,蹲下,伸手触碰那块青铜符牌。
指尖刚碰上,符牌突然发烫,浮现出一行新字:
“癸亥未归,器灵将醒。”
她瞳孔微缩。
彭涵汐也看见了,低声问:“器灵……是谁?”
陈清雪没答。
她只是缓缓抬起左手,掌心朝上,让三人看清她手腕内侧——那里不知何时,浮现出一道极细的金线,正缓缓游走,像一条苏醒的蛇。
金线尽头,指向祭台深处,一块未被封死的石板。
石板下,传来极轻的敲击声。
三声短,两声长。
像某种摩斯密码。
又像,有人在棺材里,轻轻叩击内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