第七步。
脚底的灼热像是沥青融化,黏住鞋底又拉出细丝,每抬一次腿都像从油锅里拔萝卜。刘淑雅低头,看见自己左脚鞋底那片银灰色金属正微微发烫,边缘刻着的半枚龙洋纹路竟开始渗出暗红液体——不是锈,是血。
她没吭声,只是把舌尖顶在牙根后,用力一咬。
血味炸开的瞬间,眼前画面翻涌:冰层深处,一艘纳粹军舰的残骸正被无数根猩红丝线缠绕,那些线从黄道十二宫图腾中延伸而出,末端扎进船骨,像血管般搏动。而图腾中央那颗猩红眼球,正缓缓睁开。
“不是导航图。”她喃喃,“是胎盘。”
话音未落,脚底光路骤然扭曲,原本笔直的光带像蛇一样蜷缩起来,地面浮现出倒写的“卍”符号,与冉光荣撒出的铜屑所拼出的符文完全重合。
“停。”陈清雪突然抬手,刀柄在掌心转了半圈,金属撞击声清脆得不像出自一把老式军刀。她闭眼三秒,再睁时,瞳孔深处有竖线一闪而过,“这路……在吃我们。”
冉光荣蹲下,三枚乾隆通宝残渣在指间碾成粉末,他没撒,而是用指甲挑了一点,抹在自己耳后那道焦黑疤痕上。血珠刚渗出来,就被铜粉吸住,顺着皮肤爬成一道细线,直指图腾方向。
“不是吃人。”他声音低得几乎被冰层震颤盖过,“是认亲。”
刘淑雅忽然笑了,嘴角血纹裂得更深,金沫子顺着下巴往下滴:“认亲?我爹可没说过纳粹是我二大爷。”
她话没说完,左脸酒窝猛地一抽,一滴血顺着脸颊滑下,在空中凝成细珠,悬停半秒后“啪”地炸开,化作一圈血雾。
雾中传来德语低语:“你们才是祭品。”
陈清雪手腕一翻,开山刀横在胸前,刀脊空槽发出细微嗡鸣——那枚银币消失的地方,此刻正渗出一丝极淡的黑气,像香烟尾端飘出的第一缕烟。
“它在等仪式完成。”冉光荣站起身,把剩下的铜屑全撒向光路两侧。铜粉没落地,而是悬浮空中,连成一道弧形屏障,将三人围在中间,“汉斯不是亡魂,是祭司。这船不是沉了,是被种下的。”
刘淑雅舔了舔嘴角,血混着金屑在舌尖打转,忽然皱眉:“我尝到了……纸钱灰,还有……龙洋的味道。”
她猛地抬头,看向图腾核心。那颗猩红眼球已经完全睁开,黄道十二宫逆向旋转,每一宫都浮现出扭曲人脸,嘴巴开合,念着倒序的《洛书》口诀。空气里弥漫开一股腐臭,像是铁锈泡在经血里发酵了十年。
“它要醒了。”陈清雪低声说。
“那就别让它全醒。”刘淑雅突然往前一步,跨出铜屑屏障。
“回来!”冉光荣喝道。
她没听,反而张嘴,一口咬在自己手腕上。牙齿深陷皮肉,鲜血喷出的刹那,她抬手甩向图腾边缘。
血雾撞上星空图腾,没有被吸收,反而像油漆泼上玻璃,凝成一层半透明膜,将旋转的星宫暂时封住。
“你疯了?!”陈清雪冲上前,一把拽她后领往回拖。
刘淑雅被拽得踉跄,却还在笑:“我没疯,我是在还账。我啃过他的木头,听过他的歌,现在该付利息了。”
她抬起沾血的脸,酒窝又渗出血丝:“血契嘛,不就是你咬我一口,我还你一嘴?”
冉光荣盯着那层血膜,忽然从乾坤袋里摸出一把混着朱砂的黑砂,撒在耳后疤痕上。血流更急,他用手指蘸血,在空中画出残缺奇门阵——不是完整九宫,而是少了“死门”的八宫阵。
“奇门遁甲,借门不走门。”他咬牙,“今天我不讲规矩,只抢时间。”
血阵成形的瞬间,图腾上的血膜剧烈震颤,黄道十二宫的人脸齐声尖叫,声音叠加成一种非人的频率,冰层开始龟裂,裂缝中冒出黑色蒸汽。
“来了。”陈清雪低声道。
九道血雷从天而降。
不是劈向地面,而是直接穿透冰层,从下方轰上来。第一道击中铜屑屏障,整道弧线瞬间熔化,化作赤红铁水洒落;第二道擦过冉光荣肩头,他左耳疤痕猛地炸开,金鳞碎片飞溅;第三道直取刘淑雅,却被她张嘴咬住雷尾,硬生生吞了半道。
她口吐黑烟,嘴角裂到耳根,但站得笔直。
“再来。”她抹了把脸,血和金沫混成泥,“我还没吃饱。”
第四道雷劈向陈清雪。她没躲,反而主动迎上,刀锋向上一挑,将雷光引向左肩旧伤。皮肉炸开,露出深埋的黑色毒刺残根——那是三年前在罗刹海市留下的诅咒。
血顺着毒刺流下,滴在图腾裂缝中。
诡异的是,血没被吸收,反而逆流而上,顺着雷光返回天际。第九道雷在半空扭曲,像被无形之手掰弯,最终轰在图腾核心。
猩红眼球猛然收缩。
“它怕这个。”陈清雪喘着气,左手按住伤口,“我的血……和它不对付。”
“不是不对付。”冉光荣突然冷笑,“是它认得。”
他指着图腾上那道逆流的血线:“你爹当年在罗刹海市干的事,它还记得。妖仙血统,天生克邪。”
刘淑雅听得直咧嘴:“所以队长你是纯血版驱魔人?那我能蹭个免死金牌不?”
没人接话。
因为图腾开始流血了。
不是从眼球,而是从黄道十二宫的缝隙里,缓缓渗出暗红液体,顺着冰面流淌,汇聚成一条小溪,流向光路尽头。
溪水所过之处,冰层融化,露出下方石阶——一级、两级、七级……整整九十九级冰阶梯,每一级都刻着名字。
德文,手写体,像是用刀尖一笔笔剜出来的。
“汉斯·克劳泽”“卡尔·穆勒”“埃里希·冯·施特劳斯”……
刘淑雅数到第三十七级,突然停住。
最底层,最后一级台阶上,刻着一个中文名。
“庹亿帆”。
她喉咙一紧,差点呛住自己的血。
“这名字……我啃过。”她喃喃,“在女娲石的记忆里,他穿着海派西装,手里拿着象牙烟嘴,站在一艘沉船上,往自己皮下埋龙洋银币。”
冉光荣盯着那名字,耳后疤痕还在渗血,但他没去擦:“他不是人,是祭品转生。这船不是沉了,是等着他回来。”
陈清雪握紧刀柄,刀槽黑气更浓:“所以汉斯在等的,不是我们。”
“是他。”刘淑雅接过话,“血契祭炼,唤的不是天雷,是天谴。它要借我们的血,把他从轮回里拽出来。”
话音未落,图腾猛然震动。
猩红眼球爆裂,血浆四溅,却在空中凝成符文,正是“血契秘法第三条”原文,德文与倒序洛书交织,像一张活过来的羊皮纸。
刘淑雅突然冲上前,一口咬住那张血符。
牙齿撕裂符纸的瞬间,她体内涌出一股寒流,判官笔虚影从脊椎窜出,在空中划出一道血契反咒。她将嘴里的血符残渣混着冰渣吞下,喉咙滚动,猛地喷出一口血雾。
雾中嵌着半枚龙洋银币碎片,正与图腾核心的凹槽完美契合。
“咔。”
一声轻响。
冰阶梯彻底显现,每一级台阶上的名字开始发光,从顶端的“汉斯”一路亮到底部的“庹亿帆”,最后,整条阶梯泛起幽蓝光芒,像一条通往地心的静脉。
刘淑雅瘫跪在地,嘴角血纹蔓延至脖颈,形成蛛网状裂痕。她抬起手,看见自己指甲正在变黑,指尖长出半透明角质。
“我好像……啃多了。”她咧嘴一笑,金沫从牙缝里漏出来,“这回不是牛肉干,是毒蘑菇。”
冉光荣扶她起来,耳后金鳞只剩薄薄一层,其余全化作粉末随风散去:“你不是啃多了,是咬对了地方。”
陈清雪踏上第一级台阶,冰面传来轻微震动,仿佛整座冰层都在呼吸。她低头,看见自己刀槽里的黑气正被阶梯光芒一点点吸走。
“走不走?”她问。
“走。”冉光荣扛起刘淑雅,“但得快点,我听见冰层下面……有打鼓声。”
刘淑雅伏在他肩上,迷迷糊糊地说:“别怕,那不是鼓,是心跳。”
她抬起手,指向阶梯尽头那片黑暗:“有人在下面……等着被认领。”
陈清雪最后回头看了一眼图腾。
血符已消失,但冰面上残留的血迹正缓缓移动,重新拼出一句话:
“你才是祭品。”
她转身,踏上第二级台阶。
冰面映出她的倒影,瞳孔深处,竖线缓缓展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