骨廊尽头的寂静被一道裂响撕开。
彭涵汐的鞋跟碾过碎骨,那根镇尸银钉在鞋跟内缓缓融化,银液顺着皮革纹路渗出,滴落在石阶上,竟发出铁锈般的腥气。她影子立在身前,无面,空白如纸,抬手时动作快了半拍,指尖直指她心口。
湖面已凝成玄冰,镜中世界倒悬其上,四人倒影清晰可见,却与现实错位。陈清雪右眼仍在流血,血丝顺着脸颊滑落,滴在刀鞘,《六韬》残句微颤,像被什么唤醒。她没抬手去擦,只是将血抹在右眼眼皮上,视野骤然翻转——
整片冰湖,是张巨大的符纸。
层层叠叠,写满逆转的咒文,笔画如蛇行,字字逆读。而那道通往深处的幽蓝火焰通道,实则是由无数“执念锁链”编织而成,每一根链子都缠着一个名字:冉光荣、陈清雪、刘淑雅、彭涵汐……名字末端,连着心口,被钉入冰层之下。
她的目光钉在彭涵汐倒影上。
双身。
一个站在现实,旗袍下摆星象图残破;另一个立于镜中,民国长衫猎猎,手持完整《河图》,心口悬浮青铜核心。可这核心,正通过细密符线,向湖底输送某种频率——像是心跳,又像是某种古老罗盘的滴答声。
“不是她在走。”陈清雪低语,“是影子在拉她。”
她刀尖点地,血顺着刃口流入冰层。冰面微震,符纸般的湖面泛起波纹,显出一行倒写小字:“癸亥子时,魂归镜中。”
与此同时,冉光荣蹲下身,从乾坤袋里抓出最后三粒花生米。它们被《奇门遁甲》残页包着,纸面焦黄,隐约有“离宫”卦象残留。他没剥壳,直接将花生米嵌入哭丧棒的裂纹中,咬破舌尖,喷出一口血雾。
血雾落在棒身,龙纹骤然亮起,十二种辟邪砂自袋中飞出,呈北斗状悬浮。他闭眼,耳后“癸”字血痕灼烫,心口默念星轨口诀,砂粒随音律震颤,最终定格在彭涵汐心口正前方。
“心跳不对。”他睁眼,声音沙哑,“现实体,慢了半拍。”
那半拍,正是镜像主导的节奏。
刘淑雅的石像静立一旁,左脸酒窝处的血纹已不再逆流,反而开始蠕动,像有东西在皮下爬行。她石化的嘴角微微张开,一滴血落入冰面,太极涟漪扩散,竟将彭涵汐倒影震得一晃。
“她快被吞了。”冉光荣低声道,“影子不是复制,是寄生。”
陈清雪抬刀,刀锋指向湖心。
“那就斩了它。”
她右眼所见,那道幽蓝火焰通道深处,并非空无一物。裹尸布层层缠绕,结成茧状,茧中伸出一只手——袖扣是两枚民国龙洋银币,一枚刻“民国二十二年”,另一枚背面有“癸亥”小字。
庹亿帆。
他藏在镜湖与现实的夹缝里,借彭涵汐的执念为饵,以《河图残卷》的记忆为桥,正悄然编织一场“认知篡改”。
陈清雪迈步,刀锋划过冰面,血痕拖出一道弧线。她每走一步,冰层下的倒影就扭曲一分。她的妹妹、冉光荣的火场、刘淑雅的寿棺……全在冰下浮现,像被某种力量唤醒的旧梦。
“别看。”冉光荣突然喝道,“看她心口!”
陈清雪猛地抬头。
彭涵汐正伸手去触碰无面影子,指尖将触未触。而她心口的地煞符,正以极慢频率跳动——一下,停顿,再一下。而镜中民国女子的心跳,却是连贯的,稳定如钟。
“影子在主导。”冉光荣咬碎花生米,哭丧棒猛地点地,“我们看到的‘她’,是镜像投射的现实!”
话音未落,刘淑雅石像猛然一震。
她左脸酒窝炸裂,血纹如蛛网蔓延,整张脸瞬间布满血丝。她石化的嘴唇张开,竟发出一声低笑:“我……啃过纸钱,看过死人记忆……可从没啃过‘自己’的命。”
她猛地低头,石化的牙齿咬向左脸,血肉崩裂,酒窝封印被生生撕开。一股黑雾自伤口喷出,瞬间凝成判官笔虚影,笔尖蘸血,在空中写下两个大字——
逆执。
笔落刹那,整片冰湖震颤,符纸般的咒文停滞一瞬,结界记忆循环被短暂冻结。
陈清雪抓住时机,刀锋一转,直斩虚空。
刀光未至,冰层已裂。她右眼所见,那裹尸布结界后,庹亿帆真身藏于彭涵汐影子背后,右臂缠绕一条漆黑锁链,链端钉入青铜鼎投影——鼎中蜷缩着一名女子,面容年轻,正是陈清雪母亲。
锁心链。
以血脉为引,以执念为饵,将母女二人的心跳强行同步,借此操控陈清雪的妖仙血统。
刀光斩落。
锁链崩断。
一声凄厉尖啸自冰层下炸开,庹亿帆右臂被齐肩斩断,断口处没有血,只有一缕黑烟喷涌。断臂落地,瞬间化灰,灰烬中浮出半枚龙洋银币,币面“民国二十二年”清晰可见,背面“癸亥”二字微光闪烁。
而就在断臂崩解的瞬间,镜湖倒映突变。
冰面不再映照湖底,而是浮现出一间熟悉的铺面——现代津门,和平路,玄相阁。
招牌还在,可“津门玄相阁”四字已扭曲成“守界人祠”,门内火光冲天,柜台倒塌,墙上符咒片片剥落。广播里,传来冉光荣的声音,沙哑、急促,带着电流杂音:
“别信影子,我们在里面!他们看见了我们,但我们看不见他们!”
陈清雪瞳孔骤缩。
那不是录音。
是实时画面。
而更可怕的是,画面中的“冉光荣”正站在火场里,左手捏着三枚乾隆通宝,可他的动作,比现实中的冉光荣慢了半拍。
就像……镜像。
“我们还在幻境里。”冉光荣声音发冷,“刚才的‘突破’,是它让我们以为突破了。”
刘淑雅石像微微发烫,酒窝处的血纹停止蔓延,反而开始收缩,像被什么东西吸了回去。她石化的双眼缓缓转动,看向彭涵汐。
彭涵汐仍站在原地,手停在半空,距无面影子仅一寸。
她的旗袍下摆,星象图彻底剥落,露出内衬——那半幅《蛰龙睡功图》正在蠕动,血丝自她指尖渗入,补全最后一笔。而她心口的地煞符,跳动频率终于与镜中民国女子同步。
“我是不是她?”她轻声问,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。
无人回答。
冰湖再次震颤,符纸般的咒文开始重组,新的锁链从四面八方伸出,缠向众人脚踝。陈清雪的刀还在滴血,血落入冰层,显出“癸亥”二字,与冉光荣耳后血痕遥相呼应。
冉光荣猛然捏碎最后三粒花生米,哭丧棒猛地点地,十二种辟邪砂最后一次燃起,形成“回魂阵”,黄光如伞撑开,暂时挡住锁链逼近。
“闭眼!”他吼道,“用凡胎之视!”
陈清雪闭上右眼。
世界瞬间褪去符文,回归朴素。
她不再看冰湖的诡异流转,不再看倒影的错位动作,只盯着彭涵汐的影子——那个无面的存在。
她反手一刀,斩落。
刀光不带符咒,不引妖力,只凭一念——
斩“被看见的现实”。
刀锋掠过影子肩头。
无面影子猛然一震,动作第一次与彭涵汐完全同步。它缓缓转头,空白的脸,竟浮现出一丝笑意。
彭涵汐的身体晃了晃,旗袍下摆的镇尸银钉彻底融化,银液滴落,在冰面凝成一枚小小的“亥”字。
刘淑雅石像的酒窝处,血纹彻底消失,取而代之的,是一道细小的裂痕,像笔锋划过。
冉光荣的哭丧棒裂纹蔓延至顶端,龙纹黯淡,十二种辟邪砂逐一熄灭。
陈清雪的刀,停在半空。
刀尖,挂着一缕极细的黑丝,像是从影子体内抽出的命线。
那黑丝另一端,连向冰层深处。
连向那扇缓缓开启的青铜门。
门缝中,那只缠满裹尸布的手,再次伸出。
袖扣,是两枚民国龙洋银币。
其中一枚,正面“民国二十二年”,背面“癸亥”。
另一枚,正面是通天教主烙印,纹路与《河图残卷》边缘焦痕完全吻合。
手缓缓抬起,指向彭涵汐。
彭涵汐终于动了。
她抬起手,指尖轻轻触向自己影子的脸。
影子也抬手。
但这一次,动作完全同步。
指尖相触的瞬间,彭涵汐的瞳孔,闪过一道青铜色的光。
她的嘴唇微动,吐出两个字:
“娘……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