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底的震动并未停歇,反而愈发清晰,像是某种沉睡巨兽的呼吸节拍。刘淑雅掌心的弹壳已被汗水浸透,金属边缘割出的血痕干涸成暗红细线,她却毫无察觉。那从岩层深处传来的律动,正与她左脸酒窝下的脉动悄然同步。
“走。”冉光荣低声道,声音压得极沉,像怕惊扰了什么。他没再看地上那道龙洋银币残纹,而是将哭丧棒横于身前,三枚乾隆通宝在指间翻转,金光微闪,与乾坤袋中辟邪砂的震颤形成共振。通宝表面裂纹渗出一丝血线——是他昨夜以指尖刺破,封入了一缕建文帝手札的灰烬。
陈清雪紧随其后,藏蓝警服肩线已裂开一道口子,太极刺绣高领衫的纹路在幽光下泛着微弱银芒。她没再点燃爆珠烟,只是单手转动弹壳,动作比往常慢了半拍。妖仙血脉在体内躁动,但她强行压制,只让一丝血气浮于眉心,如薄雾笼罩。
彭涵汐走在最后,子母封魂袋贴在腋下,墨绿旗袍上的星象图随步伐轻晃。她没戴平光镜片,只让玳瑁老花镜卡在鼻梁,目光死死盯着前方那道被“逆生蛊”指引出的裂缝——风沙正从里面涌出,带着腐香与铁锈味,像极了民国三十二年父亲最后一次出任务前,带回的那盒未拆封的敦煌沙土。
裂缝入口处,石壁斑驳,半截残碑斜插在岩缝中,字迹风化大半。唯有“罗刹海市”四字,歪斜如刀劈,笔锋末端带钩,竟与刘淑雅前世判官笔虚影的运笔走势如出一辙。她脚步微顿,指尖无意识抚上酒窝,皮肤下血纹蠢蠢欲动。
“别碰。”陈清雪忽然伸手,扣住她手腕。动作干脆,力道却不重。她将一枚新弹壳塞进刘淑雅掌心,“这次,别咬太深。”
刘淑雅点头,没说话。
冉光荣已率先踏入裂缝。通宝脱手飞出,呈三角钉入裂缝两侧与地面,金光骤亮,如三盏引魂灯。乾坤袋一震,十二种辟邪砂在袋内自动排列,形成微型九宫局。他低声念了句《奇门》休门咒,裂缝内紊乱气流竟为之一滞。
众人鱼贯而入。
石窟内部远比想象中开阔,穹顶高不见顶,岩壁光滑如镜,却无反光。每走一步,脚下都传来空洞回响,仿佛踩在巨大棺椁的盖板上。空气干燥得近乎灼喉,可鼻尖却总嗅到一丝潮湿的腥气,像是尸蜡融化时的气味。
“匿形咒。”彭涵汐突然开口,声音干涩,“整座石窟被下了‘藏相阵’,肉眼所见,皆非真实。”
她取出子母封魂袋,符纸轻抖,如蝶翼展动。袋口吸住岩壁一丝阴气,那原本平滑的石面竟泛起涟漪,隐约浮现出无数细密符文,层层叠叠,如蛛网缠绕。
陈清雪闭了闭眼,再睁开时,瞳孔已化作竖瞳,幽绿如蛇。她凝视北壁,竖瞳微缩,一道裂纹自眼角蔓延而下,鲜血缓缓渗出。她闷哼一声,却未退后,反而将开山刀插入地面,刀身《六韬》“守”字骤亮,阳气外放,逼退反噬之力。
“有字。”她咬牙道,“北壁……写着‘借尔尸骨补天裂’。”
冉光荣皱眉,哭丧棒轻点地面,棒身噬魂纹微微震颤。他闭目凝神,左手三枚通宝在掌心缓缓旋转,依《奇门》起局之法,测算地脉共振频率。片刻后,他猛然睁眼,哭丧棒重重一敲。
“咚——”
一声闷响,如钟鸣地底。
整座石窟猛然一震,岩壁符文尽数崩解,化作黑灰飘散。北壁上,七字血书赫然浮现,笔锋凌厉,末端带钩,与庹亿帆象牙烟嘴上的噬魂纹路完全一致。更诡异的是,那“裂”字最后一笔,竟如活物般缓缓蠕动,似在书写未完之语。
刘淑雅瞳孔一缩。她认得这笔势——不是现代书法,而是明代“刑部判牍体”,专用于死刑批文。她祖父生前,正是津门刑房主簿。
“他在补龙脉。”冉光荣低声道,语气冷得像冰,“不是修复,是用尸骨当材料,重铸断裂的地气。‘天裂’不是天灾,是龙脉崩断的伤口。庹亿帆想拿死人当砖,把地脉砌回去。”
“可龙脉不是建筑。”彭涵汐声音发颤,“是活的。强行修补,只会让怨气淤积,最终爆成核脉。”
“所以他需要‘火种’。”陈清雪抹去眼角血迹,竖瞳未收,“传国玉玺的碎片,点燃九幽之火,把死气炼成动力。就像……把尸体做成电池。”
话音未落,地面突然传来吸力。
众人脚下石板无声裂开,一道细长裂痕自北壁延伸而出,深不见底。裂口边缘泛着暗红光泽,像是烧红的铁条浸入冷水后残留的余温。刘淑雅五色土护体层刚一接触,竟如雪遇沸汤,迅速消融。
“它在吸阳气。”她低呼,脸色瞬间苍白。
冉光荣一把将她拉开,哭丧棒横扫,插入裂痕边缘。棒身震颤,噬魂纹如活蛇游走,竟从地底吸出一缕黑气,缠绕其上。他冷笑一声,撕下一页《奇门遁甲》,裹住棒身,低声念咒。
书页瞬间燃起幽蓝火焰。
火光中,裂痕深处浮现出一幅诡异图景——建文帝龙袍的纹样,金线绣成的五爪蟠龙盘踞于裂底,龙首朝向天津港方向,龙尾却与地下管网图重叠,形成风水上的“回龙顾祖”局。更惊人的是,龙眼位置,正是2015年爆炸核心点。
“这不是巧合。”冉光荣盯着火焰中的投影,“天津港不是锚点,是‘插座’。夜航船要把龙脉的残魂,插进现代城市的地网里,借电网续命。”
彭涵汐猛地抬头:“那Yh-07……黎波的编号,是不是也在这局里?”
话音未落,书页燃尽,灰烬飘落。
灰烬未散,竟在裂痕旁缓缓聚拢,排列成三个数字——Y、h、7——形如警徽编号,与黎波枪身黄页完全一致。
陈清雪蹲下身,指尖轻触灰烬,未散的余温灼得她指尖微颤。她忽然抬头,竖瞳倒映出石窟穹顶——那里,不知何时浮现出一幅星轨图,二十八宿环绕中央一具悬棺,棺身刻着蛇缠面具图腾,与庹亿帆袖扣如出一辙。
“他在看着。”她低声说,“从很早以前就开始了。”
冉光荣没回应。他将哭丧棒拔出,通宝收回袖中,乾坤袋轻晃,十二种辟邪砂发出沙漏般的细响。他盯着北壁那行血书,忽然冷笑:“‘借尔尸骨’?好大的口气。可你忘了,尸骨也有魂。”
他抬起左手,三枚乾隆通宝在掌心翻转,血线从裂纹中渗出,滴落在地。通宝落地,呈三角围住裂痕,金光再闪,与哭丧棒形成四点阵势。
“玄相阁,守界令。”他低喝,“地不开,魂不渡。”
石窟骤然一静。
连那地心震动都停了一瞬。
刘淑雅却在这寂静中听见了——
不是声音。
是咀嚼声。
细微,持续,从裂痕深处传来,像是有什么东西,正在黑暗里,慢慢啃食龙袍上的金线。
她低头,看见自己掌心的弹壳,边缘沾了一滴血。
血珠滑落,坠入裂痕。
落地前,映出一道模糊人影——西装笔挺,袖扣是两枚龙洋银币,嘴角咧开,如被无形之手撑起。
那人影低头,对着裂痕,轻轻吹了口气。
象牙烟嘴在黑暗中亮起一点猩红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