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铜门上的“丁未”二字还在滴血,像活物般缓缓蠕动,顺着锈蚀的门缝渗入地底。矿坑风势突变,不再是赤土翻卷的燥热,而是裹挟着湿冷铁腥味的阴流,从四面八方挤压而来。刘淑雅指尖刚触到那道火脉,火线便如遭冰镇,瞬间熄灭。
她猛地抬头。
天穹不知何时已被一层灰黑云幕覆盖,厚重得不像云,倒像某种沉睡巨兽的肺叶在缓慢起伏。云层中央,一座倒悬的佛塔影子缓缓浮现,塔尖朝下,仿佛要刺入矿坑核心。塔身由阴气凝成,每一块砖石都刻着扭曲的梵文,随风飘荡时,竟发出低沉的诵经声——不是人声,而是无数喉管被割裂后挤出的气音。
“这塔……”陈清雪手按刀柄,指节发白,“不是投影。”
话音未落,一滴雨落下。
不是水,是黑的,带着铜锈味,砸在她肩头警服上,嗤地冒起白烟。藏蓝布料迅速腐烂,露出底下太极刺绣高领衫的一角,那图案竟微微发烫,像是被什么唤醒。
冉光荣左耳疤痕突地一跳,他下意识摸了摸乾坤袋,袋中十二种辟邪砂安静如常。他没察觉,那缕从隧道带出的黑气,正悄然缠绕在其中一撮“雷击桃木粉”上,如藤蔓般无声蔓延。
“别碰它。”他低喝,哭丧棒横在身前,三枚乾隆通宝在指间翻转,“这雨,认人。”
彭涵汐已打开子母封魂袋,罗盘悬于掌心。她没戴眼镜,只用平光镜片后的双眼死死盯着云层。罗盘指针不动,但盘面浮现出一行小字:“津门,1943.8.15,招魂舰沉没坐标。”
“不是幻象。”她声音压得极低,“是记忆的实体化。”
又一滴阴雨水落下,砸在刘淑雅左脸酒窝处。她闷哼一声,皮肤瞬间浮现出一道日军军服编号——“甲字0731-43”,字迹如烙铁烫出,边缘还冒着细烟。
“操!”她猛地抬手抹去,指尖却传来异样触感——那不是血,是青铜粉。
“我啃过的东西,”她咬牙,从口中吐出一小块结晶,“现在它反啃我。”
她将那块阴云结晶塞进嘴里,牙齿碾碎的瞬间,一股混杂着海腥、焚香与人体焦臭的记忆冲入脑海——
一艘沉在海河底的日军运输舰,舱内摆满人皮鼓,鼓面全是女性面孔。最中央那面鼓,竟是个年轻女子,双目紧闭,嘴唇微张,像是在无声诵经。她的右手被齐腕切断,断口处嵌着一块青铜罗盘,指针死死指向津门老城厢。
“锁链……”刘淑雅呕出一口黑血,“活的。从船底长出来的。”
冉光荣眼神一凝。他抓起一把花生米,裹上耳后渗出的血,猛地掷向佛塔倒影。
米粒在空中划出弧线,触碰到阴云边缘的刹那,竟瞬间氧化成青铜色,悬浮不动,排列成一条蜿蜒曲线——正与津门九国租界当年的边界线完全重合。
“风水钉。”他冷笑,“拿整座城当祭坛。”
彭涵汐迅速用封魂袋接住三滴阴雨水,袋口一收,内部竟浮现出微型乌云,云中隐约有半句日语在回荡:“天皇即祭品”。她没听清,但父亲当年笔记里的警告突然在脑中炸响——“东瀛术者,以君王为锚,借中国龙脉续命。”
“锁链的源头,是人。”她抬头,“不是物。”
佛塔倒影忽然震颤,塔身裂开一道缝隙。透过缝隙,众人看见一个被九条青铜锁链贯穿四肢与躯干的虚影——那人头戴天皇冠冕,面容模糊,唯独右手小指缺失,断口处缠绕着与天津租界地图同源的纹路。
陈清雪瞳孔一缩。
那缺失的小指形状,与庹亿帆皮下植入的河图缺角,一模一样。
“他在用天皇当替身。”她低声,“锁链绑的不是魂,是因果。”
刘淑雅忽然踉跄一步,左脸酒窝崩裂,一道黑线顺着下颌蔓延。她全身皮肤开始半透明化,隐约可见白骨轮廓,南明离火在骨骼间隙窜动,与尸毒激烈对抗。
“撑住!”陈清雪闪身而上,开山刀一划,掌心血珠飞溅,精准落在刘淑雅后颈一处隐穴。血滴入体,尸毒蔓延之势暂缓,但刘淑雅的呼吸已变得粗重,像破风箱般嘶鸣。
“你这人,”2她喘着气笑,“总用血解决问题。”
“管用。”陈清雪收回手,刀锋在裤管擦过,留下一道血痕。
冉光荣盯着那排青铜化的花生米,忽然咧嘴一笑:“市井气压不住龙,但压得住鬼。”
他弯腰拾起一颗,塞进乾坤袋。袋中辟邪砂微微一颤,那缕黑气悄然缠上花生米,如寄生虫般钻入内部。
彭涵汐展开《河图残卷》,残页无风自动,与佛塔倒影形成共鸣。她指尖划过天皇虚影右手,忽然顿住。
“缺指的位置……”她喃喃,“不是战斗损伤。是仪式性切除。1943年,日军在津门做过‘皇体净化’实验,用活人模拟天皇魂格,再斩去一指,作为‘替罪锚点’。”
“所以锁链刻的是1943年地图。”冉光荣冷笑,“他们把整座城的命,钉在了那一年。”
佛塔忽然剧烈摇晃,塔顶射出一道阴光,直击矿坑地面。尘土翻起,一具干尸缓缓浮现——民国警服,胸口别着警徽,正是黎波的制式。
又一道阴光落下,第二具干尸出现,警徽编号不同,但脸是黎波。
第三道,第四道……短短十秒,矿坑中央已立起七具黎波的干尸,围成一圈,警徽在阴云下泛着冷光。
“心理战?”陈清雪冷笑,“低级。”
她拔刀,竖瞳微闪,刀锋划过空气,竟在虚空中劈出一道“生门”轨迹——那是佛塔唯一的弱点,位于塔心偏左三寸,需以非杀伐之器破之。
“不是刀。”彭涵汐忽然开口,“是‘名’。”
她展开河图残卷,指尖燃起一缕蓝火:“名字是锚,是契约,是通往真实通道的钥匙。”
刘淑雅盯着那七具干尸,忽然咬破舌尖,一口血喷在残卷上。血迹蔓延,竟在纸上浮现出四个大字——“黎波永生”。
字迹未干,冉光荣已举起哭丧棒,轻轻一点残卷。
“咔。”
佛塔倒影如玻璃般碎裂,阴云四散。塔后显出一道通往云顶高原的通道,入口处立着一块老槐木牌,上书“黎波永生”四字,笔迹与残卷上一模一样。
陈清雪上前一步,伸手触碰木牌。
背面,一行小字缓缓渗出,墨色深沉,笔锋凌厉——“永生即永囚”。
彭涵汐呼吸一滞。
那是她的字迹。二十年前,她在父亲书房的《河图残卷》批注页上写过这句话。那时她不懂,如今却明白——永生不是奖赏,是封印的代价。
冉光荣盯着木牌材质,忽然眯眼。
这槐木,与玄相阁门匾是同一批料。建文帝逃亡时,曾命亲信在沿途埋下二十四块槐木标记,作为复国信物。而玄相阁,正是第十三站。
“老彭。”他低声,“你签过什么协议?”
彭涵汐没回答。她只觉子母封魂袋突然发烫,袋中那滴阴雨水蒸发成的微型乌云,正疯狂旋转,云心浮现出半句日语:“天皇即祭品”。
刘淑雅站在通道前,左脸酒窝已完全裂开,尸毒与南明离火在体内激烈碰撞。她低头看手,皮肤泛出玉石光泽,指尖轻颤。
她忽然笑了。
“我能听见了。”她说,“门后的哭声……不是婴儿。”
陈清雪刀锋一转,指向通道深处。
彭涵汐后退半步,封魂袋紧贴胸口。
冉光荣却上前一步,哭丧棒轻点地面,三枚通宝发出清脆碰撞声。
“不是婴儿?”他笑,“那是谁在哭?”
刘淑雅抬头,眼角血纹如蛛网蔓延,瞳孔深处闪过一丝金线。
“是母亲。”她轻声,“在哭她没来得及杀死的孩子。”
矿坑风停。
通道入口的老槐木牌,突然渗出鲜血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