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铜门上的牙列泛着冷光,像是从无数亡者口中拔下的证物,密密麻麻嵌在青铜表面,排列成某种古老的历法。每颗牙齿都微微颤动,仿佛仍在咀嚼未尽的怨念。
陈清雪站在门前,颈侧疤痕尚未冷却,金瞳倒映着门上生辰刻痕——她认出来了,那是建文帝殉葬名录的顺序,一个不落。血液在她体内逆流而上,不是疼痛,而是一种近乎仪式的共鸣。她没说话,只是将开山刀横于胸前,刀身纹路吸饱了妖仙血,正缓缓渗出细密水珠,像是在呼吸。
“这门……吃人。”刘淑雅低声说,左耳酒窝裂开一道细缝,黑血顺着耳垂滑下,在空中凝成蛛网状血纹。她刚啃过门缝锈迹,脑中还残留着「睚眦咒」的嘶吼声。那不是语言,是明代官话夹杂着龙骨卜辞的残音,专为破封而生。
冉光荣没动。他左手三枚乾隆通宝捏得发烫,乾坤袋里的黑河砂自动结块,贴着耳后疤痕蠕动,像有东西要钻出来。他知道,刚才那一瞬的献祭,不只是陈清雪在改命格——整个地脉都在震颤,某种沉睡的东西被唤醒了。
“来了。”他说。
地面没裂,空气没响,但门上的牙突然齐齐一颤,像是感应到了什么。下一秒,一道黑影自冉光荣耳后疤痕中溢出,如墨汁滴入清水,迅速拉长、凝实——一尊黑甲武士虚影立于门前,手持长槊,甲胄上刻满饕餮纹,面无五官,唯有一双空洞眼窝燃着幽蓝火焰。
它不动,却让整个地宫的气压塌陷三寸。
“时间褶皱。”冉光荣低语,“门后不是现在。”
黑甲武士抬起槊,不刺门,不触牙,而是横扫虚空。槊风过处,空气像布帛般被撕开一道无形裂口,露出底下扭曲的光影——那是二十年前的工地,工人们正用吊车挖出一口檀木棺,棺盖上钉着七十二枚人牙,与眼前之门如出一辙。
刘淑雅瞳孔一缩。她看见其中一个工人蹲下身,从棺缝里摸出一枚青铜耳钉,塞进贴身口袋。那人转头时,脸上赫然有道刀疤,与黎波警徽下的旧伤完全重合。
“黎队……挖过这棺?”她喃喃。
黑甲武士再挥两槊,时间褶皱被强行抚平。门后空间终于稳定,与现世同步。
“现在。”冉光荣咬破指尖,将血抹在哭丧棒顶端。星轨亮起,三枚通宝嗡鸣共振,黑甲武士第三击落下——
“轰!”
不是物理撞击,而是时空校准。门上牙列停止颤动,婴儿啼哭般的嗡鸣戛然而止,持续整整三秒,与夜航船那句“血偿不过三更鼓”声波频率完全一致。
刘淑雅趁机张嘴,舌尖顶住上颚,一声低吼自喉间滚出:“开!”
「睚眦咒」成。
她双目赤红,口中喷出一道血雾,直扑门缝。那血雾竟含金粉,在空中划出明代镇煞符文,贴上青铜门的瞬间,整扇门剧烈震颤,一颗刻着“癸未年四月二十”的门牙猛然一跳,内里浮现出极淡的基因链纹路——标记与庹亿帆实验室样本完全一致。
“咔。”
门开了。
一股陈年檀香混着尸蜡味扑面而来。地宫深处,一口三丈长的檀木棺静静横卧,被十二道阴铜锁链缠绕,锁链上刻满反噬符文,每一笔都像是用指甲抠出来的。
陈清雪迈步上前,靴底踩碎一片枯叶——不对,不是叶子,是干涸的纸钱灰,散落在棺前,摆成北斗七星阵。
“他们知道我们会来。”她说。
“不止。”冉光荣蹲下,拾起一片灰烬,放在鼻尖轻嗅,“这是《奇门遁甲》丁奇局的残灰,用来测吉凶。结果是——‘大凶,血光破体’。”
刘淑雅冷笑:“还挺懂行。”
陈清雪已走到棺前。她没看锁链,只盯着棺盖中央那枚主牙——与门上同源,刻着“cqx-1997”,正是她的出生年份。
她反手将开山刀插地,刀身嗡鸣,妖仙血逆流回心脉。这一次,她没压制,反而主动引导,让血脉在经络中加速奔涌。颈侧疤痕金光流转,与棺上符文形成对冲。
“斩。”她低声说。
刀起。
第一道锁链应声而断。
可就在断裂刹那,一股记忆碎片顺着刀柄反冲而入——画面中,她身穿白大褂,站在无菌实验室,手中注射器正将一管黑色液体注入自己脊椎。镜面反射出她的脸,但年龄至少四十岁,眼神冰冷,毫无波动。
“样本cqx-2043,基因稳定率87%。”画外音响起,是庹亿帆的声音。
陈清雪眉头都没皱。她不退,反而将刀尖转向自己掌心,狠狠一划。鲜血喷出,顺着刀身流入斧刃,妖仙之力瞬间暴涨,第二道锁链崩断。
“你疯了?!”刘淑雅惊呼。
“我没疯。”陈清雪抬眼,“我只是看清了。他们不是想杀我,是想养我。”
第三道锁链上,符文开始蠕动,像是活物要爬走。冉光荣掷出三枚乾隆通宝,精准嵌入锁链节点,奇门“杜门”之力展开,短暂封印反噬。
“快。”他说。
刘淑雅咬破舌尖,将含「睚眦咒」的血雾喷向剩余锁链。血雾落地生锈,阴铜链节寸寸断裂,发出老树根折断的闷响。
“轰——”
棺盖掀开三寸。
檀香木屑飞出,一片粘在陈清雪袖口。她没拂去,只盯着棺内——里面没有尸体,只有一具与她完全相同的蜡像,皮肤泛青,双眼闭合,胸口插着一根青铜针,针尾缠着头发,发根还带着血痂。
“替身。”冉光荣冷笑,“他们早就准备好替死鬼了。”
刘淑雅走近,左耳酒窝裂得更深,黑血滴落,在棺沿形成一道微型符阵。她忽然一僵:“这蜡……不是人油做的。”
“是尸蜡混合量子纠缠材料。”一个声音从棺内传来。
蜡像睁眼了。
瞳孔是竖的,和陈清雪一模一样。
“你们晚了。”蜡像开口,声音却是庹亿帆的,“dNA报告已经散播出去,全球七家实验室都在复刻‘清雪计划’。”
陈清雪没动。她只是将开山刀缓缓抬起,刀尖对准蜡像心口。
“你说晚了?”她声音冷得像冰,“可我还活着。”
刀落。
蜡像胸口炸开,木屑四溅。一片檀香木屑飞出,粘在她警服高领,紫外线下隐约浮现微刻文字:“样本cqx-2043,基因稳定率87%”。
与记忆碎片中的报告一致。
冉光荣蹲下,从蜡像手中抠出一枚微型芯片。芯片表面刻着“黑水窑·夜航船·编号07”。他冷笑:“原来你们连船都注册了。”
刘淑雅忽然踉跄后退,左耳喷出黑血,半边脸颊开始石化。她抬手摸去,指尖传来砂砾般的触感。
“蛊……压不住了。”她喘着,“它在吃我记忆。”
冉光荣皱眉:“还能撑多久?”
“三天。”她苦笑,“或者,等到我左耳完全裂开。”
陈清雪从棺中抽出那根青铜针,针尾的头发缠绕在她指尖。她没甩开,反而将发丝贴在唇边,轻轻一吻。
“抱歉。”她低声说,“让你们等太久了。”
忽然,地宫震动。
不是塌陷,而是某种巨大机械启动的震感。墙壁上的青铜牙再次嗡鸣,这次持续四秒,节奏变了。
“三更鼓……超时了。”刘淑雅喃喃。
冉光荣猛然抬头。黑甲武士虚影仍在,但身形已淡。他知道,这具由血脉召唤的守护者,撑不了太久。
“门不能关。”他说,“后面还有路。”
陈清雪走向棺底,伸手探入。她的手指触到一块硬物——是半张dNA检测报告,边缘烧焦,但关键信息清晰可见:
样本来源:庹亿帆实验室
比对对象:陈清雪(活体)
结论:基因匹配度99.8%,存在人工编辑痕迹
她将报告递给冉光荣。
“他不是想杀我。”她重复道,“他是想——复制我。”
刘淑雅靠在墙边,左耳裂口扩大,黑血顺着脖颈流下,在太极刺绣高领衫上晕开一朵诡异的花。她忽然笑了:“知道最讽刺的是什么吗?”
“什么?”
“我啃过这棺的锈。”她抬手,指向棺底,“二十年前,它就被埋在这里。而那时,我还没出生。”
地宫深处,传来齿轮转动的声响。
一道暗门缓缓开启,露出向下的阶梯,石壁上镶嵌着七十二块和田玉,玉中狐首微张,像是在低语。
陈清雪收起报告,将开山刀别回腰间。她最后看了眼蜡像残骸,转身迈步。
“走。”她说。
冉光荣收起黑甲虚影,三枚通宝收回袖中。他经过刘淑雅身边时,塞给她一包用《奇门遁甲》书页包着的花生米。
“活着回来。”他说。
刘淑雅点头,将花生米塞进嘴里,咀嚼时发出细碎的咔咔声。
他们走下阶梯。
第一块和田玉中的狐首忽然转动眼珠,盯住陈清雪的背影。
玉面渗出一滴黑血,落在石阶上,迅速凝成一行小字:
“容器已激活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