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阶在脚下延伸,潮湿的空气裹着檀香与尸蜡混合的气息,像是从一口千年未启的香炉里溢出。第一块和田玉中的狐首缓缓转头,眼珠如黑琉璃般滑动,盯住陈清雪的背影。那目光没有温度,却像钉子,一颗颗楔进脊椎。
刘淑雅扶着墙,左耳裂口渗出的黑血已凝成蛛网状纹路,顺着脖颈爬向锁骨。她舔了舔干裂的唇,忽然笑了一声:“这地方……比太平间还爱闹鬼。”
冉光荣没接话。他从袖中摸出那包用《奇门遁甲》书页包着的花生米,指尖一搓,纸页裂开一道缝,露出几粒泛黄的豆子。他捻起一粒,放在鼻尖轻嗅——不是香味,是铁锈味,还带着一丝若有若无的磁鸣。
“不对劲。”他低声道,“这台阶,吸魂。”
陈清雪脚步未停,右手已按在开山刀柄上。刀身纹路微亮,像是有血在底下流动。她没回头,只道:“吸的不是魂,是记忆。”
话音落时,阶梯尽头豁然开朗。
一间穹顶如星图倒悬的密室横亘眼前。中央一口三丈长的檀木棺静静横卧,十二道阴铜锁链虽已断裂,却仍如活蛇般缠绕其上,链节间渗出淡青色雾气,凝而不散。棺盖掀开三寸,幽光自缝隙中透出,映得四壁玉狐齐齐低垂首。
棺内无人。
却有一具活人俑盘坐其中,身着明代六品文官服,面如黄蜡,皮肤紧贴骨骼,双眼紧闭,唯嘴唇微动,无声开合。
“他在说话。”刘淑雅眯起眼,左耳裂口忽然抽搐,“可我没听见声音。”
冉光荣将花生米撒在棺前三步,豆粒落地即颤,其中三颗滚向不同方位,停稳后竟微微发烫。他蹲下,用指甲轻轻一拨,花生米排列成三角,正对棺首。
“天心正位。”他将三枚乾隆通宝依次嵌入地面裂缝,铜钱边缘与豆粒形成微妙共振,“不是听,是读唇。”
刘淑雅深吸一口气,从口中吐出一枚干瘪的纸钱,咬破舌尖,混着唾液涂抹在耳裂处。那黑血顿时止住,裂口边缘泛起一层灰白膜,像是尸皮在自我缝合。
“成了。”她低语,“我能‘看’到他在说什么。”
陈清雪反手抽出开山刀,刀尖轻划掌心,一滴血坠落,在棺沿石面溅开。血珠未散,反而自动聚拢,形成一个微小的北斗阵型,与头顶星图隐隐呼应。
活人俑的嘴唇动得更快了。
刘淑雅瞳孔骤缩,舌尖渗血,一字一顿复述:“星归垣,斗转坤,后渚藏钥。”
血珠落地,竟也排成北斗之形,与掌心血阵遥相呼应。
“后渚?”冉光荣皱眉,“泉州后渚港?”
刘淑雅没回答。她盯着自己滴落的血,忽然意识到什么:“这血……不是我控制的。”
话音未落,活人俑猛然睁眼。
眼白全黑,瞳孔泛金,唇齿开合,无声再吐三字:“启星图。”
他右手缓缓抬起,掌心托着一卷泛青的绢帛——《三垣二十八宿星图》。图面无字,触之如冰,星点排列却与现存任何天文记录皆有偏差,尤以虚宿偏移最甚,整整七度。
彭涵汐摘下双层眼镜,用玳瑁镜腿轻轻刮过星图边缘。微尘簌簌而落,其中几粒在光下显出极细刻痕,排列成点与划的序列。
“摩斯密码。”她低语,“有人把坐标刻在了星图的经纬交点上。”
冉光荣捻起最后一粒花生米,按在星图“室宿”位置。豆粒瞬间发烫,几乎烫手。
他不动声色,又取三粒,分别置于“奎”“娄”“胃”三星。豆粒皆热,唯“胃宿”最甚。
“节奏出来了。”他闭眼,耳后疤痕微微跳动,“--.- ..- .--. .... --- ..- \/ .... --- ..- \/ --. .- -. --.”
“泉州后渚港。”彭涵汐迅速译出,指尖轻点图面,“但为什么是明代星图对应现代港口?”
陈清雪点燃一支爆珠烟,烟雾刚起,便被星图无声吸入。图面微光流转,竟浮现出一片海图残影——海岸线曲折,沉船密布,正位于宋代泉州港外海。
“不是巧合。”她说,“是导航。”
彭涵汐收图时,指尖被纸角划破,一滴血落在“室宿”位置。血珠未散,反而迅速渗入图中,那颗星骤然变红,如血滴悬空。
她怔住。
“这图……认血。”
冉光荣盯着那颗红星,忽然道:“你家祖上,是不是钦天监的?”
彭涵汐没答。她只是默默将星图卷起,塞进公文包夹层。包角微动,似有东西在内轻颤。
“现在怎么办?”刘淑雅问。
冉光荣站起身,将剩余花生米全撒在棺前。豆粒排列无序,却在某一瞬齐齐震颤,指向密室东北角——那里什么也没有,只有石壁与空气。
“磁场异常。”他说,“这棺材,不是终点,是跳板。”
“跳去哪?”
“顺着星图指的方向。”他抬手,三枚乾隆通宝在指间翻飞,“但得有人当磁极。”
刘淑雅笑了:“我当。”
她咬破舌尖,将含蛊血喷在花生米堆上。豆粒吸血后泛出幽光,排列成指南针状,缓缓悬浮。
陈清雪举起刑天斧,斧刃轻触地面。地脉微光自裂缝中渗出,顺着斧身流入米堆。光流如脉搏,一涨一缩。
“三分钟。”冉光荣盯着耳后疤痕,“花生米撑不了太久。”
“够了。”陈清雪握住斧柄,“开始。”
三人围成三角,手牵手。冉光荣将通宝掷向米堆上方,铜钱悬空不落,与豆粒形成星轨共鸣。
米堆骤然爆燃,火焰呈青铜锈色,不烫人,却撕开一道裂隙——宽不过半尺,深不见底,边缘泛着金属冷光,像是从时间本身上割下的一道口子。
风自裂隙中涌出,带着海腥与焦木味。
刘淑雅第一个迈步,左脚刚踏入,耳裂再度崩开,黑血顺腿流下,在石阶上画出一道蜿蜒符线。她没停,整个人没入裂隙。
陈清雪紧随其后,开山刀横于胸前,刀身纹路吸饱妖仙血,微微震颤。
冉光荣最后一步踏出前,回头看了眼那具活人俑。
俑唇微动,无声再吐一字:“归。”
他没应,踏入裂隙。
风骤停。
眼前豁然开朗——
灰白海面无边无际,浪不高,却诡异地呈逆时针旋转。水下影影绰绰,全是沉船残骸,桅杆如骨,船体覆满藤壶与珊瑚,却无半点生物气息。
正前方,一艘明代福船半陷沙中,船首刻着“天顺七年造”字样,甲板上堆满陶罐与铜钱,却有一处异常——船腹破开大洞,洞口边缘整齐如刀切,显然非自然沉没。
更诡异的是,船尾甲板上,竟焊着一个现代集装箱。
锈迹斑斑,编号“cb-749”。
陈清雪上前一步,伸手触碰箱体。指尖刚及铁皮,箱角忽然松动,一片焦木脱落,飘入海中。
木片背面,刻着三道波形线,与夜航船“血偿不过三更鼓”的声波频率完全一致。
刘淑雅蹲下,从箱缝中抠出一截断裂的缆绳。绳芯里嵌着一枚微型芯片,表面有刮痕,依稀可辨“黑水窑·夜航船·编号07”。
“和蜡像手里那块一样。”她喃喃。
彭涵汐盯着集装箱,忽然道:“这船……不该在这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陈清雪问。
“天顺七年,郑和下西洋已停三十年。”她说,“这艘船的形制是官造福船,载重三千料以上,却出现在远离航线的外海,还带着现代集装箱——它不是沉的,是被‘放’在这里的。”
冉光荣没说话。他蹲在集装箱旁,将最后一粒花生米按进沙中。豆粒瞬间碳化,却指向海底某处。
“下面还有东西。”他说。
刘淑雅正要开口,忽然浑身一僵。
她左耳裂口喷出一股黑血,整个人踉跄后退,手死死捂住耳朵。血顺着指缝流下,在沙地上迅速凝成一行小字:
“容器已激活。”
陈清雪低头,看见自己掌心那道刀伤——血已止,但伤口边缘,竟浮现出极细的星图纹路,与《三垣二十八宿》如出一辙。
彭涵汐卷起星图,指尖还在发抖。她没注意到,自己袖口内侧,不知何时多了一行小字,用血写着:“室宿血契,子时归位”。
冉光荣站起身,将三枚乾隆通宝收回袖中。他最后看了眼那艘福船,忽然道:“这船不是沉的。”
“是锚。”
海面微动,集装箱底部缓缓渗出黑水,水纹旋转,形成一个微型漩涡。
漩涡中心,浮起半张烧焦的纸——边缘残缺,但“样本cqx-2043”几个字清晰可见。
陈清雪伸手去捞。
指尖将触未触时,集装箱突然发出一声金属呻吟,箱门松动,向外弹开一道缝。
里面没有货物。
只有一具与她完全相同的蜡像,胸口插着一根青铜针,针尾缠着一缕头发。
发根,还带着血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