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风像被冻住的刀片,刮过天津港东锚地的滩涂。陈清雪的手还悬在半空,指节发白,掌心那块青铜牌子的虚影早已消散,可皮肤下仿佛有铁锈在缓慢生长,顺着血脉往心脏爬。她没动,也不敢喘太重——刚才那一扯,不是幻觉。命运的线确实绷在她腕上,勒出血珠,现在还黏着沙粒,凝成暗红的茧。
不远处,海面正从底部隆起。
不是浪,是整片海底在抬升。淤泥翻涌,铁锈色的气泡接连炸开,像是大地在打嗝。一截石碑从水中探出,表面覆盖着深绿苔藓,边缘刻痕纵横,隐约可见两个名字:彭涵汐、黎波。生辰干支以南宋历法镌刻,笔画间却透着不协调的锐利,像是用激光蚀刻后又刻意做旧。
“来了。”冉光荣低声道,三枚乾隆通宝在指间翻了个花,旋即被他按进哭丧棒的凹槽。他左耳后那道旧疤微微抽动,像是感应到什么,但这次没有渗血——反而发烫,像贴了块烧红的铜片。
刘淑雅已经跪在碑基前,左耳蛊纹鼓胀如活脉,皮肤下泛出青铜光泽。她没等任何人下令,猛地咬破舌尖,一口血雾喷在碑底青苔上。血滴落地的瞬间,苔藓如活物般收缩,露出半幅水纹图样,蜿蜒走势竟与夜空星轨隐隐呼应。
“河图残篇……”她喘着气,嘴角抽搐,“它认我。”
陈清雪终于动了。她甩掉斧柄上的血珠,改用斧背重重砸向碑面。一声闷响,如同敲在青铜鼎上,震得她虎口发麻。碑体表面泛起血光,一缕暗红液体从裂缝中渗出,顺着碑文往下淌,像是有人在内部写血书。
“子正三刻……”刘淑雅盯着那行字,瞳孔骤缩,“不是死亡时间,是倒计时。”
彭涵汐站在三步之外,公文包自动打开一道缝,子母封魂袋微微鼓动,像在呼吸。她没去碰它,只是摘下玳瑁眼镜,露出内层平光镜片上贴着的一片极薄铜箔。她将铜箔对准碑文,低声念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口诀。
铜箔上浮现出投影:干支历法与现代时间开始自动映射。
“壬午年七月十四,对应2023年8月31日。”她声音冷静,“子正三刻,是23:45。距离现在,还有六小时十七分钟。”
冉光荣蹲下身,从乾坤袋里抓出一把花生米,按河图数列摆成四象方位。豆粒刚落地,竟自行旋转起来,最终停在“坎”位,正对碑体东南角一块不起眼的凹陷。
“共振点。”他眯眼,“斧头再砸这里,能打断血咒渗出节奏。”
陈清雪没废话,刑天斧高高扬起,斧背再次撞击碑角。这一次,声音不再是闷响,而是尖锐的蜂鸣,像是某种电子设备被强行干扰。碑面血光一顿,渗速减缓。
刘淑雅趁机伸手,指尖抠进碑基缝隙,硬生生从底下挖出一块指甲盖大小的石屑。她看也不看,直接塞进嘴里。
“你疯了?!”彭涵汐低喝。
“我清醒得很。”刘淑雅咀嚼着,嘴角渗血,“这碑,是活的。它在等我们读它。”
她忽然仰头,喉咙里滚出一段古调,音节破碎却带着奇异韵律——是《六韬·龙韬》的残章。声波扩散的瞬间,碑体嗡鸣加剧,血光如潮水般退去,露出内层铭文:一串摩斯密码嵌在干支笔画之间。
冉光荣盯着那串符号,忽然笑了:“有意思。‘t-I-A-N-J-I-N’,拼的是天津。后面跟着一串经纬度。”
彭涵汐立刻调出铜箔投影,将摩斯码解译结果输入。坐标锁定的刹那,海面倒影中闪过一帧画面——黎波的警徽嵌在碑底裂缝,徽面编号“L-07”,与刘淑雅眼角那七道蜘蛛状血纹数量一致。
“同源命格触发了封魂袋的感应。”她低声,“这碑,是为他们两个人立的。”
陈清雪没说话,只是将刑天斧横在胸前,刀刃对准碑心。她能感觉到,碑体内部有某种数据流在运转,像是被压缩的卫星图像,层层叠叠,随时要冲破石壳。
“再劈一次。”她说,“我要看它底下藏了什么。”
冉光荣点头,从袖中抽出一段墨斗线——漆黑如焦骨,线身浸过黑狗血,末端系着一枚厌胜钱。他将钱钉入碑身四角,口中默念傀儡门镇物咒。四枚铜钱落地即颤,线绳绷直,形成一个微型结界。
“龚长兴的东西,对付邪阵最灵。”他咧嘴一笑,露出两颗金牙,“就是贵了点,一枚钱抵我三个月流水。”
陈清雪没接话,斧刃已劈下。
这一次,碑体没碎。
反而像水面般荡开涟漪,斧尖陷入一层透明屏障,四周光影扭曲,数据流如瀑布般冲刷她的意识。她看见无数坐标在眼前闪现,最终定格在一张现代卫星图上——正是天津港地下结构,某处标记着红点,闪烁频率与她腰间哭丧棒的太阳轮残片完全同步。
“是黎波最后的信号点……”她咬牙,试图抽回斧头,可意识被数据流缠住,动弹不得。
刘淑雅见状,猛地撕开衣领,将整把纸钱塞进嘴里,囫囵吞下。她双目翻白,喉咙里发出非人的低吼,随即高唱《六韬》片段,声波如刀,硬生生劈开数据噪音。
陈清雪猛然抽身,斧头脱出碑体,整个人踉跄后退。她张嘴咳出一口血,血珠落地,竟未四散,反而凝成微型沙盘,显出天津港地下三层结构——最底层某节点正发出微光,频率与哭丧棒太阳轮一致。
“地脉阵眼。”冉光荣蹲下身,指尖轻触沙盘,“有人把黎波的命格焊进了风水局。”
彭涵汐盯着那光点,忽然道:“碑文上的生辰,不是随便刻的。南宋皇室血咒,只有同源血脉才能激活。刘淑雅能啃食碑屑而不疯,说明她体内有匹配的封印。”
刘淑雅抹了把嘴角血迹,冷笑:“所以我不是人,是钥匙?”
“你是活体解码器。”冉光荣站起身,将三枚乾隆通宝重新嵌入哭丧棒,“这碑不是终点,是导航仪。它告诉我们,黎波没死,但他的一部分,已经被种进地底阵法里。”
陈清雪盯着沙盘,忽然道:“碑底裂缝里的警徽,是实物投影。说明黎波的随身物品,已经和阵眼融合。”
“所以他每月十五去乱葬岗祭拜的‘李参谋’……”彭涵汐声音微颤,“根本不存在。他在祭自己。”
海风骤停。
双子碑上的血光彻底退去,取而代之的是一层冷蓝微光,像是电子屏启动前的预热。碑面文字开始重组,干支与摩斯码交织,最终拼出一行新信息:
【坐标锁定:长春观旧址,地下三层,b-7区】
刘淑雅忽然冲上前,一把抓住碑角,指甲在石面上划出刺耳声响。她瞪大眼,像是看到了什么别人看不见的东西。
“你们知道最可怕的是什么吗?”她声音发抖,“这碑……不是他们立的。”
“是有人帮我们立的。”
“为了让咱们看见。”
冉光荣眯眼:“谁?”
她没回答,只是缓缓抬起手,指尖指向碑面倒影中的海面。
那里,本该映出夜空与残碑。
可此刻,水面上却浮着一行字,像是用血写在镜面:
【子正三刻,门开】