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面倒映的血字【子正三刻,门开】尚未消散,潮水却已悄然退去,露出湿漉漉的滩涂。那行字像是刻在水镜上的诅咒,随着波纹轻轻扭曲,仿佛下一秒就要从液态凝成实体。陈清雪的刑天斧还横在胸前,刃口微颤,不是因风,而是感应到了某种频率共振——与哭丧棒太阳轮残片同步的脉动,正从地底深处传来,像心跳,又像钟摆。
刘淑雅跪在双子碑前,左耳蛊纹鼓胀如活蛇游走皮下,她没再啃纸钱,而是将掌心按进碑底裂缝,指尖触到一丝温热的金属质感。那不是青铜,也不是石屑,更像是……还在跳动的血管。
“它在呼吸。”她低声说,声音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,“这碑,是活祭坛。”
冉光荣没动,只是把三枚乾隆通宝重新捏回左手,指腹摩挲着铜钱边缘的磨损纹路。他知道,真正的因果链从来不是刻在石头上的名字,而是藏在血与记忆的夹层里。他抬头看向彭涵汐:“你父亲的《河图残卷》,是不是提过‘血引回溯’?”
彭涵汐站在三步外,玳瑁眼镜下的平光镜片微微反光,遮住了她的眼神。她没回答,只是默默打开腋下公文包,子母封魂袋自动张开一道缝隙,内层传出细微的纸页翻动声——像是有人在读一本永远合不上的账簿。
“刘淑雅,”冉光荣忽然开口,“你想不想知道,为什么你能啃食碑屑而不疯?”
她抬头,嘴角还挂着血丝,笑得像个刚偷吃完供果的孩子:“想啊。但我更想知道,为什么每次我靠近彭姐,左耳就像被针扎一样疼。”
话音落下的瞬间,碑面血光再次泛起,不再是倒计时的数字,而是一串流动的符号——南宋干支与摩斯密码交织,最终拼出一行新信息:
【溯因者,必承其痛】
刘淑雅没犹豫,直接咬破舌尖,一口血喷在碑文中央。血雾散开的刹那,她整个人猛地一震,双目翻白,喉咙里滚出一段破碎的《六韬》古调。她的手指死死抠住碑缝,指甲崩裂,渗出血珠,顺着碑体蜿蜒而下,竟与之前陈清雪咳出的血沙盘形成微弱共鸣。
“开始了。”冉光荣低声道,将一枚乾隆通宝贴在她后颈,铜钱瞬间发黑,像是吸了毒。
刘淑雅的意识已被血咒拖入洪流。
她看见一条湍急的河,岸边是铁轨桥墩,锈迹斑斑,桥下水流汹涌。一个八岁的小女孩站在浅滩,穿着墨绿旗袍,脚上是一双高跟鞋,鞋跟镶嵌着星象图——和彭涵汐现在穿的一模一样。小女孩手里攥着一块青铜碎片,上面刻着半枚龙洋银币的纹样。
远处传来火车鸣笛,尖锐刺耳。
小女孩突然回头,瞳孔在那一瞬转为竖瞳,像是被什么附体。她张嘴喊了什么,但声音被水流吞没。紧接着,一道黑影从桥上跃下,将她推入激流。
刘淑雅的左耳炸开剧痛,像是有刀片在神经上刮擦。她强忍着,继续用《六韬·潜渊》的声波剥离幻象,终于看清——那双高跟鞋的主人,并非推人者,而是站在岸上,冷眼旁观。
鞋面星象图微微发亮,与彭涵汐现世所穿的鞋,分毫不差。
“不是意外……”刘淑雅在意识中喃喃,“是仪式。她在被献祭。”
画面戛然而止。
她猛地抽回手,整个人瘫坐在地,左耳流出黑血,顺着脖颈淌下,在皮肤上蚀出蛛网状的血纹,比以往任何一次都更深、更密。
“你看到了什么?”陈清雪蹲下身,斧刃轻轻点地,防止自己被残留的精神波动影响。
刘淑雅喘着气,抬起颤抖的手,指向彭涵汐:“你……八岁那年,不是溺水。是被人扔下去的。而且……你手里那块青铜碎片,和庹亿帆的袖扣,是一对。”
彭涵汐的脸色终于变了。
她缓缓摘下双层眼镜,将内层那片贴着铜箔的平光镜片取下,放在掌心。然后,她咬碎了它。
玻璃与铜箔混着唾液滑入喉咙,她的喉咙鼓动了一下,像是吞下了一枚烧红的钉子。紧接着,她从公文包夹层抽出一张泛黄的生辰八字帖,用指甲蘸血,在背面写下“逆流”二字。
“锁阳蛊,本为续命。”她声音冷得像冰,“但若反炼,可斩因果。”
冉光荣瞳孔一缩:“你要用自己当祭品?”
“我不是祭品。”彭涵汐将八字帖塞进子母封魂袋,袋口自动缝合,“我是断链人。”
她盘膝坐下,双手结印,封魂袋浮空而起,袋口朝下,释放出二十年来封存的阴气——那是她父亲留下的残魂、未解的谜题、还有无数个夜晚翻阅《河图残卷》时积攒的执念。这些怨念与执念化作黑雾,缠绕她的四肢,顺着经脉逆冲而上,直逼心窍。
她的皮肤开始龟裂,渗出细密血珠。
“别……”刘淑雅想上前,却被冉光荣一把拦住。
“让她去。”冉光荣盯着彭涵汐眉心,那里浮现出一道极细的裂痕,像是命运之线被强行剪断,“因果链一旦形成,总得有人当剪刀。”
彭涵汐的呼吸越来越浅,直到最后一声吐纳,她猛然睁眼,瞳孔中闪过一道金纹——那是锁阳蛊彻底激活的征兆。
“斩!”
她双手猛地 outward 一撕,封魂袋炸开,黑雾如龙卷般冲天而起,瞬间撕裂了海面倒影中的血字。【子正三刻,门开】在扭曲中崩解,化作无数光点,沉入海底。
可就在这刹那,彭涵汐的身体一僵,瞳孔骤缩。
她看见了。
不是津门滩涂,不是双子碑,而是一片燃烧的铁路桥。焦黑的枕木在爆炸中飞溅,蒸汽机车头翻倒在河沟,火焰舔舐着夜空。时间定格在——1943年,胶济铁路,子正三刻。
她的意识,被抛入了因果链的源头。
现场在循环。
每三秒,时间就倒流回爆炸前十秒。她看见穿日军制服的工人奔跑,看见信号灯闪烁,看见一列闷罐车缓缓驶入弯道。然后——轰!
火光冲天,一切重来。
她无法触碰任何东西,只能以意识漂浮。直到她发现,封魂袋残余的怨气在她周围凝成一条细长的触手,勉强能拨动瓦砾。
她用触手翻找,在一堆焦骨中,找到一具女性残躯。那女人的手还紧握着一块怀表,表链缠在腕骨上,表盘玻璃裂成蛛网,裂痕形状,赫然是半枚龙洋银币的轮廓。
她将触手伸向怀表。
就在即将触碰的瞬间,表盘指针突然逆跳一秒。
23:44。
紧接着,表壳内侧浮现出一行极小的俄文刻字:“致吾女,生于海河之滨”。
彭涵汐的意识剧烈震荡。她想看清更多,可时空开始崩塌,循环节奏被打乱,爆炸的火光不再是橙红,而是泛出青铜色的冷焰。
她知道,自己该回去了。
可就在意识即将抽离的刹那,她用尽最后力气,指尖在虚空中划出三个字:
别信钟。
然后,她的身体在滩涂上猛然抽搐,双眼翻白,口吐白沫,整个人像被抽空了灵魂,软倒在地。
刘淑雅扑上去检查,发现她脉搏微弱,但左手食指还保持着书写姿势,指尖沾着沙粒。
冉光荣蹲下,用一枚乾隆通宝压住那三个字的末端,防止潮水冲走。
“别信钟……”他低声重复,“钟,是时间锚点?还是……操控时间的人?”
陈清雪站在碑前,刑天斧的刃口突然嗡鸣,指向海底深处。她顺着方向望去,海面倒影中,本该是夜空的地方,竟浮现出一座老式钟楼的轮廓——钟面停在23:45,分针与秒针重叠,像一把插进时间心脏的刀。
刘淑雅突然抬头,左耳蛊纹渗出黑血,她盯着那虚影,声音发抖:
“那钟楼……是津门老火车站的废弃信号塔。”
冉光荣眯眼,将最后一枚乾隆通宝弹入海中。铜钱没沉,反而浮在水面,缓缓旋转,映出怀表表盘的倒影。
表针,又逆跳了一秒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