火山口的风不是风，是地底吐出的浊气，裹着硫磺与铁锈的腥味，吹在脸上像砂纸打磨。灰雪落在肩头不化，反被热气蒸成雾，缭绕在众人脚边。黎波低头看了眼自己的靴底——右外侧那道磨损清晰如昨，与湖底倒影中的脚印严丝合缝。他没说话，只是把警枪从枪套里拔出来，检查了弹匣，又塞回去。
枪身上的黄页编号“0723”在昏光下泛着冷青。
“这地方，”冉光荣蹲在裂口边缘，哭丧棒插进岩缝，三枚乾隆通宝在掌心来回搓动，“磁场乱得像被谁拿锤子砸过命盘。”他抬头看陈清雪，“你那把斧子，还喘气吗？”
陈清雪握着刑天斧，指节微微发白。斧刃内侧有细密纹路正在渗出微光，像血管搏动。她没回答，只将斧尖轻点地面，一缕黑烟从石缝里窜出，瞬间被吸入斧身，消失不见。
“它听见了。”她说。
刘淑雅站在后头，左脸酒窝微微抽搐。她舔了舔干裂的嘴唇，指尖触到岩壁灰烬，轻轻一捻。纸钱蛊虫在皮下蠕动，顺着血脉爬向指尖。她闭眼，舌尖抵住上颚，猛地咬破。
血珠滚落，沾上灰烬。
刹那间，地下传来水声——不是回响，是活的水流，带着古老节拍，从南偏三十丈方向蜿蜒而来。
“有河。”她睁开眼，声音沙哑却稳定，“在下面，刻了字。”
冉光荣站起身，拍了拍灰布长衫上的火山灰。他从乾坤袋里抓出一把花生米，混着黄纸碎屑，撒向裂口深处。米粒落地即燃，幽蓝火苗贴地爬行，勾勒出一条隐约路径。
“走。”他说，“别让地脉等太久。”
——
暗河在岩层夹缝中穿行，河床由整块黑曜石打磨而成，光滑如镜。但真正让人脊背发凉的，是两岸石壁上密密麻麻的刻痕。
全是《推背图》注解。
不是正书，是反向镜文，字迹如蛇盘绕，墨色深黑，像是用血调过朱砂刻进去的。陈清雪伸手去摸，指尖刚触到石面，整条河突然震了一下，水流倒流三寸，又退回。
“要血。”冉光荣说，“这种封印文，不喝点活人的，不肯开口。”
陈清雪没犹豫，划破掌心，血顺着指缝滴落。血珠触壁瞬间，石面泛起涟漪，文字翻转显现：
“四九之年，雷火焚城，一人踏血归。”
黎波瞳孔一缩。
“四十九……”他喃喃，“我今年四十九。”
刘淑雅站在他侧后方，盯着那行字，忽然抬手按住太阳穴。眼角血纹如蛛网蔓延，从右眼爬向颧骨。她没喊疼，只是呼吸变浅，像在强行吞咽什么。
“不是预言。”她忽然开口，声音变了调，带着古老回音，“是坐标。河图不是算命的，是地图。”
所有人静了下来。
她闭上眼，指甲在掌心划动，血线勾出星象轨迹——二十八宿排列成环，中央一点为眼，正是暗河走向。
“它指向这里。”她睁开眼，目光直刺前方，“尽头有门。”
话音落下，左脸酒窝渗出一滴黑血。血珠落地，竟不散开，反而凝成一枚微型青铜罗盘，指针缓缓转动，最终指向河心深处。
冉光荣蹲下身，用哭丧棒轻轻拨了拨罗盘边缘。棒身缠绕的《奇门遁甲》书页无风自动，一页页翻过，停在“艮门”一章。他眯起眼：“山为镇，门为锁。这地方，本不该有出口。”
“可它开了。”陈清雪道。
“不是开了。”黎波低声道，“是它一直开着，等我回来。”
——
河床渐窄，水流转缓，最终汇入一片死寂的深潭。潭后，一扇饕餮纹青铜门矗立岩壁之中，高逾三丈，门缝渗出低温黑雾，触之如冰针刺骨。
陈清雪举斧逼近，斧刃轻触门缝。
嗡——
斧面映出一道影子：年轻的黎波，跪在门前，双手按在门环上，指缝间夹着一张泛黄便签。日期清晰：1993.10.27。
“那是……”刘淑雅喉咙发紧，“三十年前。”
冉光荣走上前，哭丧棒挑出便签。纸张完好，墨迹如新，背面有一行极小篆字，几乎难以辨认：
“李参谋说，门后不是路，是债。”
黎波站在原地，没动。
他记得那天。灰雪，低温，通讯中断。他独自一人，奉命勘探火山异常热源。找到这扇门时，他以为是废弃军事设施。可当他伸手触门，整条手臂瞬间麻木，意识被抽走三分钟。醒来时，手里多了这张便签。
他从没告诉任何人。
每月十五去乱葬岗祭拜“李参谋”，不是因为他是上级——而是因为，那三分钟里，他听见李参谋的声音，在门后说：“别开门，黎波，你进不来，也出不去。”
“警徽呢？”冉光荣忽然问。
黎波一怔。
“你当年带的警徽，还在吗？”
黎波下意识摸向胸口口袋。空的。他皱眉：“早丢了，可能是进山前就掉了。”
冉光荣没说话，弯腰从门缝边缘抠出半枚烧焦的金属片。边缘残缺，但编号纹路清晰可辨——津刑0723。
“三十年前，你来过。”冉光荣把碎片递过去，“而且，你没丢。”
黎波接过碎片，指尖发颤。他忽然想起那天昏迷前的最后一幕：自己把警徽按进岩缝，像是某种仪式。
“我不是第一次来。”他声音干涩，“我是……被送回来的。”
刘淑雅走到门前，伸手触雾。
刹那间，她眼前炸开画面——
1993年冬，火山腹地。黎波独自跪地，手按门环，额头渗血。门缝渗出黑雾，缠绕他全身。他口中念着德语：“Versuch abgeschlossen.”（实验完成。）
同一时刻，门内传来低语，不止一人，而是无数个声音叠加——有孩童、老人、民国口音、现代指令……最后汇聚成一句：
“容器已就位。”
画面消失。
刘淑雅踉跄后退，嘴角溢血。她抬手抹去，血中混着细小青铜碎屑。
“你看见什么了？”陈清雪问。
刘淑雅没回答。她盯着门缝，忽然低语：“门不是锁，是嘴。它在等祭品自己走进去。”
“谁是祭品？”黎波问。
“你。”她转头看他，“三十年前，你就是祭品。现在，你是钥匙。”
冉光荣冷笑一声，将三枚乾隆通宝嵌入哭丧棒顶端，棒身黄纸哗啦展开，每一页都浮现出“镇”字符纹。他一脚踏进潭水，泥浆溅起，惊起一圈涟漪。
“钥匙也好，祭品也罢。”他说，“门既然在这儿，就得开一开。”
陈清雪紧随其后，刑天斧横于胸前，斧刃嗡鸣不止，像是在回应某种召唤。刘淑雅咬牙跟上，指尖掐进掌心，逼出新鲜血珠，准备随时激活蛊虫。
黎波站在最后。
他低头看着手中的警徽残片，又抬头望向那扇门。门缝黑雾缓缓流动，像呼吸。
他忽然想起李参谋最后一次点名时说的话：“黎波，你这人，命硬，但债重。”
他迈步向前。
潭水没过小腿，冰冷刺骨。每走一步，记忆就清晰一分——他记得这水的温度，记得雾的气味，记得门后那片无光的深渊。
他不是第一次来。
他是回来还债的。
——
青铜门无风自动，发出沉闷的摩擦声，门缝扩开寸许。
一股腐朽气息涌出，夹杂着铁锈与檀香，诡异交融。门缝深处，隐约可见一道指纹烙印，深深嵌入门环，指节纹路与黎波右手完全一致。
陈清雪举斧逼近，斧面映出那枚指纹。
“是你。”她说。
黎波没否认。他抬起右手，与门环上的烙印对齐。分毫不差。
刘淑雅突然开口：“门后不是路，是债——可债，是谁欠的？”
没人回答。
冉光荣将哭丧棒插入门缝，黄纸符纹贴附青铜表面，瞬间焦黑卷曲。他皱眉：“有东西在吃符。”
陈清雪改用斧背轻敲门环，三声短，两声长——老刑警的暗号。
门内，传来回应。
不是声音。
是震动。
三短两长，节奏一致。
黎波呼吸一滞。
那是他们刑侦队的接头信号，1993年专用，早已废止。
“它在模仿。”刘淑雅 whisper，“它记得你。”
冉光荣退后半步，从乾坤袋里摸出最后一把花生米，混着黄纸碎屑，撒在门前。米粒落地，竟悬浮半空，围绕门缝缓缓旋转，形成一个微型星图。
“河图定位完成。”他低声道，“门后，是另一个时间锚点。”
陈清雪握紧斧柄，指节发白。她忽然抬头，看向黎波：“你准备好了吗？”
黎波看着门缝，看着那枚属于自己的指纹，看着那张写着“1993.10.27”的便签在风中轻颤。
他抬起手，慢慢伸向门环。
指尖距离金属还有半寸。
门缝突然渗出一滴黑液，顺着门环滑落，滴在悬浮的花生米上。
米粒瞬间碳化，星图崩解。
黎波的手停在半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