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铜门在身后轰然闭合,仿佛被某种无形之力推回原位。那扇刻着二十八宿图的巨门,唯独“翼”“轸”两宿空缺的位置,此刻竟渗出细密水珠,顺着铜绿蜿蜒而下,像无声的泪痕。
陈清雪没有回头。
她只是死死盯着前方——那个身穿藏蓝警服、编号津刑0723的黎波幻影,正缓缓抬起右手,动作迟滞如锈蚀机括。他的指尖并未指向任何人,而是轻轻抚过左胸口袋,那里本该别着警徽的地方,却只有一块泛黄的布角露出半截。
冉光荣喉结动了动,左手三枚乾隆通宝已在掌心发烫。他没说话,只将一粒花生米塞进嘴里,咔嚓一声咬碎,混着耳后渗出的黑血吐在地面。黄纸包裹的残渣落地即燃,火苗呈幽蓝色,勾勒出一道《奇门·反吟局》的残阵纹路。
空气扭曲了一下。
幻影黎波的动作戛然而止,如同被按下了暂停键的皮影戏。他嘴角微微抽搐,像是想笑,又像是痛苦地挣扎。刘淑雅闷哼一声,左颊酒窝忽然裂开一丝细缝,流出淡青色液体,她踉跄着扶住墙壁,低声咒骂:“这鬼地方……连蛊虫都在反噬我。”
彭涵汐摘下玳瑁镜,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睛。她从公文包里抽出一张民国时期的老式电报纸,指尖蘸唾沫轻抹边缘,纸面立刻浮现一行褪色密码:“命格同频者,魂不归位。”
“不是黎波的问题。”她声音沙哑,“是这整条暗廊,在模拟‘往生录’的记忆锚点。我们走过的每一步,都是别人活过的轮回。”
话音未落,脚下地面突然变得柔软,仿佛踩在凝固的沥青上。陈清雪低头,发现自己的靴印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消失,取而代之的是无数交错的脚印——有军靴、布鞋、甚至赤足的痕迹,层层叠叠,像是千万人曾在此处反复行走。
“别看地面。”冉光荣低喝,“它会吃掉你的方向感。”
他猛地将哭丧棒插入石缝,棒身第九道裂痕嗡鸣震颤,三枚铜钱同时旋转,形成一圈微弱金光。光晕扫过之处,幻影黎波的身影开始剥落,像旧墙皮般片片脱落,露出内里森白的骨相。那一瞬间,所有人都看清了——那骨架眉心处,有一道极细的金线贯穿,与刘淑雅颈后烙印走向完全一致。
“李家先祖……”彭涵汐喃喃,“原来他们早就标记了守界人的血脉。”
幻影彻底溃散时,袖口滑落半页纸片,飘落在陈清雪脚边。她弯腰拾起,指尖触到墨迹的一瞬,一股寒意直冲天灵盖。纸上字迹模糊,唯有末尾几行清晰可辨:
“……禁篇不可轻启,九星若连,乾坤倒悬。建文三年七月十四子时,吾以哭丧棒断龙脉七十二处,血洗李氏全族。非为复仇,实为封印。然律令已破,万劫难赎。”
她抬头看向冉光荣:“你师父说过,哭丧棒最初并非津门传承?”
冉光荣没答,只是默默把那页纸折成小方块,塞进乾坤袋最深处。他知道,有些真相一旦开口,就会动摇整个世界的根基。
众人继续前行。
暗廊尽头豁然开阔,是一片干涸的河床,河底沉积着厚厚一层灰白色砂砾,像是无数碎骨碾磨而成。中央凹陷处,静静躺着一块青灰色石板,无框无架,表面光滑如镜,却又不映人影。
彭涵汐蹲下身,手指悬于石板上方三寸,迟迟未触。
“这是‘三世镜’。”她终于开口,“传说中能照见前世罪业、今生执念、来世劫数的阴器。但它不该出现在这里……至少不该在这个时间点出现。”
刘淑雅冷笑:“你觉得它是偶然出土?还是有人故意把它埋在这儿,等我们自己挖出来?”
没人回答。
风不知从何处吹来,带着腐朽经卷的气息。彭涵汐深吸一口气,终于将手掌覆上镜面。
刹那间,天地变色。
第一重幻境降临——黎波跪在祭坛前,双手捧着一对母子的头颅,献给一位身披玄袍的老者。老者面容模糊,唯有一双眼睛清明如镜。镜头拉远,祠堂梁柱上悬挂的族谱徐徐展开,上面赫然写着“李氏十七代祖 光荣”三个朱砂大字。
冉光荣瞳孔骤缩。
第二重幻境紧随其后——那位老者转身走入密室,点燃长明灯,翻开一卷竹简。标题赫然是《道德经·禁篇》,其中一页写着:“执律者逆天改运,九星临位,万灵为祭。” 画面切换,建文帝手持哭丧棒立于山巅,脚下尸横遍野,皆为李姓族人。他口中念诵咒言,棒尖滴血落地,竟化作七十二条地脉锁链,缠绕整座江山龙脉。
第三重幻境最为诡异——镜中浮现出一座城池轮廓,正是津门地貌。夜空中九颗星辰排列成弧形,即将连成一线。阵眼位置,赫然标注着“津门地脉枢”,与当前所在地完全重合。
彭涵汐猛然抽手,整个人向后跌坐,脸色惨白如纸。她怀中的玉璜残片剧烈震动,几乎要自行飞出。
“九星连珠……这不是风水杀局。”她喘息着说,“这是国运重启仪式。有人要用津门做祭坛,借百年前的因果律武器,逆改整个华夏气运。”
刘淑雅盯着镜面,忽然咧嘴一笑,露出森白牙齿。她毫不犹豫地咬向镜缘,咔嚓一声,吞下一块碎片。
众人惊呼未出口,只见她双眼翻白,嘴角溢出黑色黏液,身体剧烈抽搐。片刻后,她睁开眼,右手指尖竟浮现出一支虚幻毛笔的轮廓——判官笔!
“我看到了。”她声音嘶哑,像是多人共语,“建文帝当年杀尽李氏,并非因私仇,而是因为他们掌握了‘替命术’,能让一人承载千人命数,从而干扰星轨运行。他用哭丧棒斩断血脉链,是为了阻止一场更大的灾难。”
冉光荣沉默良久,终于伸手抚过镜面。
这一次,影像不再变化,而是定格在一幅星图残形上。九星轨迹清晰可辨,其中一颗位于紫微垣外侧,标注为“囚星”,旁边小字注解:“庹亿帆,命格寄生于河图洛书,魂属未归。”
“所以庹亿帆也不是最终目标。”陈清雪握紧刑天斧,斧柄裂痕已蔓延至中部,“他是棋子,也是钥匙。真正想启动九星连珠的人,早在百年前就布好了局。”
彭涵汐颤抖着手取出河图残卷,将其平铺于三世镜之上。两者接触瞬间,爆发出刺目红光。残卷上的符号逐一亮起,竟与镜中星图完美契合,拼合成完整阵图一角。
“还差三块碎片。”她说,“只要集齐全部河图残卷,就能预演九星连珠的具体时辰。”
刘淑雅突然剧烈咳嗽,一口黑血喷在镜面上。血迹蜿蜒而下,竟自动组成四个古篆:
女主临朝
陈清雪心头一震。
她想起往生河中将军骸骨说出的那句预言,也想起斧面倒影中妹妹牵着浮尸跳舞的画面。一切线索都在指向同一个答案——而她,或许从来就不是这场劫难的旁观者。
冉光荣缓缓站起身,将三枚乾隆通宝嵌入镜缘裂痕,哭丧棒轻抵镜心。金光流转,压制住不断涌出的历史回响。
“现在我们知道敌人是谁。”他声音低沉,“也知道他们在做什么。但我们仍不知道——”
他顿了顿,目光扫过三人。
“谁才是那个真正的‘女主’?”
刘淑雅正欲开口,脖颈后的烙印突然灼烧起来,皮肤绽裂,渗出金色细线。她痛苦地抱住头,指甲深深掐入太阳穴。
彭涵汐猛地抓住她的手腕,惊骇道:“你的血脉……在觉醒!这不是普通的判官笔感应,是‘承符之体’的激活征兆!”
陈清雪上前一步,试图扶住刘淑雅,却被对方一把推开。刘淑雅瞪大双眼,瞳孔中浮现出古老符文,嘴唇翕动,吐出一句不属于这个时代的话语:
“子不继,女承符。守界之人,终将自焚为烛。”
话音落下,她整个人僵在原地,嘴角缓缓淌下一道金线,滴落在三世镜中央。
镜面轰然炸裂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