凌晨三点,津门玄相阁地窖的空气像凝固的沥青,压得人喘不过气。四具身体横陈于地,睫毛微颤,却无一人睁眼。他们的意识刚从五百年前的火海中挣脱,灵魂尚在时间裂缝里踉跄未归。
冉光荣最先抽搐,左手五指猛地蜷缩,掌心空落——那枚最后的乾隆通宝,已随时空乱流坠入未知。他喉头滚动,咬破舌尖尝到铁锈味,这才确认自己还活着。睁开眼时,灰布长衫已被冷汗浸透,腰间乾坤袋鼓胀如孕,十二种辟邪砂尽数发黑,渗出腥臭黏液。
“有人动了子母鼎。”他哑声说,声音像是从棺材缝里挤出来的。
陈清雪缓缓撑起身子,刑天斧仍插在身侧,但斧面寒光黯淡,仿佛被什么东西吸走了精魄。她没说话,只是将手掌贴上地面,指尖触到一道新鲜裂痕——那是八卦阵崩塌后留下的伤疤,此刻正微微震颤,如同有巨物爬行其下。
刘淑雅蜷在角落,左颊酒窝渗出青液,在石板上汇成细流。她不动声色地将袖中铜钱残片攥紧,那东西烫得像刚出炉的烙铁,内里浮现出两个篆字:“甲子”。她没敢多看,生怕惊动体内蠢蠢欲动的判官笔虚影。
彭涵汐扶了扶滑落的眼镜,镜片后瞳孔收缩。她的公文包——那口子母封魂袋——正在剧烈鼓动,像是被什么外力强行撕扯过。她伸手探入夹层,摸到一片温热的玉佩,正是上一章结尾从青焰中取出的明代遗物。
“它醒了。”她说。
冉光荣没理会玉佩,而是从怀中掏出仅剩的三粒花生米。纸页包裹的《奇门遁甲》早已焦黄卷边,他用指甲轻轻剥开一粒,露出里面刻着微型星图的铜壳。这是师父临终前塞进他嘴里的最后一口粮,也是哭丧棒传人独有的“活局”。
他将三枚铜钱按天地人位摆开,口中默念反吟局口诀。金光乍现,空气中浮现出一条由青焰勾勒的轨迹,蜿蜒向上,直通地窖通风口。
“不是搬走。”冉光荣冷笑,“是‘请’走的。手法干净利落,连阴风水脉都没扰动——懂规矩的人干的。”
陈清雪站起身,拔出刑天斧,割开掌心,鲜血滴落在斧刃。寒光骤亮,映出墙上几道残符,墨迹扭曲如蛇行,竟是《推背图》第四十四象的片段:“鬼见夕阳,其鸣夜哭”。
“民国术士的手笔。”她盯着符纸边缘特有的朱砂勾边,“和你在档案馆见过的一样。”
彭涵汐沉默片刻,摘下玳瑁镜,露出眼底一道银丝疤痕——那是二十年前父亲为她植入的“记忆锚钉”,能以血为引,激活古物封印。她刺破指尖,血珠滴在玉佩上。
刹那间,密室灯光全灭。
墙面自动投影出一幅血腥画卷:1943年南京郊外,九千具尸体按二十八宿方位排列,赤裸躯体拼成巨大星图,中央矗立一口青铜鼎,鼎身铭文赫然是“甲子杀劫,血偿不过三更鼓”——与夜航船的口号一字不差。
画面推进,镜头扫过祭坛边缘。一名戴耳机的男子背对镜头站立,耳后疤痕位置清晰可见——和冉光荣的一模一样。
“这不是录像。”刘淑雅忽然开口,“是因果观测记录。有人在用未来视角回看过去。”
彭涵汐脸色发白,每读取一秒,她就感觉一段记忆被剜去。锁阳蛊护住了寿命,却挡不住情感流失。她记得自己曾为初恋痛哭整夜,如今却连对方名字都想不起。
“坐标!”她咬牙催促,“快找坐标!”
玉佩影像最后定格在一个废弃雷达站,位于太行东麓,地下轮廓酷似倒置青铜鼎。镜头拉近时,画面突然闪烁,一行小字浮现:“需守界人之血解锁”。
投影熄灭。
众人陷入死寂。
“三年后才会出现的九星连珠,现在就在天上。”陈清雪走到窗前,掀开遮光帘。漆黑夜空中,九颗星辰诡异地排成一线,光芒刺目如刀,气象卫星直播画面在电视上疯狂跳帧。
冉光荣抓起一把花生米撒在津门地图上,豆粒自动排列成休门格局,指向同一地点。
“科学验证一下。”陈清雪调出警局内网,接入军方热成像系统。卫星图显示,该区域地下温度高达八百度,且存在规律性脉动,频率与人体心跳一致。
“它在呼吸。”刘淑雅喃喃。
彭涵汐低头看着玉佩,突然发现背面有一道极细的刻痕,形似李氏族谱上的金线标记。她想起三世镜中黎波与先祖重合的面容,心头一震。
“他们不是第一次做这种事。”她说,“九千九百九十九条命,是为了补足‘万灵祭’的缺数。真正的杀劫,从来不在南京,而在津门地脉枢。”
话音未落,刘淑雅左颊酒窝猛然抽搐,青液凝结成晶,散发幽绿微光。她感到一股古老意志在体内苏醒,仿佛有支笔正缓缓抬起,准备书写生死簿。
“别碰那玉佩!”冉光荣突然厉喝。
可已经晚了。
彭涵汐再次滴血,玉佩再度亮起,这次投射出一段加密坐标,只有不断输入特定血脉才能解码。她看向刘淑雅,眼神复杂。
“你的血可能有用。”
刘淑雅摇头:“我不确定我现在还是不是人。”
“我们都不是了。”陈清雪平静地说,“从看见妹妹沉入海河那天起,我就知道,这身警服裹着的,是个怪物。”
冉光荣走到地窖中央,拾起一块烧焦的木片——那是子母鼎残留的碎片。他用指甲刮下一点灰烬,混着耳后黑血涂在哭丧棒第九裂痕处。棒身轻颤,传出一声闷响,像是某种齿轮开始转动。
“他们想让我们以为自己在追查真相。”他冷笑,“其实我们一直是棋子,走到了预定的位置。”
电视突然自动开机,全国联播信号中断,画面切换成星空直播。主持人声音颤抖:“……专家无法解释,九星连珠提前发生,磁暴可能导致全球通讯瘫痪……”
镜头扫过人群,一位老人跪在地上磕头,嘴里喊着“天罚来了”。
冉光荣关掉电视,从乾坤袋掏出一枚黑砂,放在唇边轻吹。砂粒悬浮空中,组成三个字:夜航船。
“他们在等甲子年农历七月十四。”他说,“那天,横死者天灵盖最易剥离。”
刘淑雅忽然抬手,将铜钱残片按进掌心。剧痛让她额头冒汗,但那一瞬间,她看到了未来的碎片——一座倒悬的塔,无数蜡尸制成的人皮鼓同时擂响,鼓声化作实质音波,撕裂大地。
“他们不止要祭鼎。”她喘息道,“他们要让整个城市变成鼓面。”
彭涵汐翻开笔记本,写下一行字:“若不能阻止,便成为容器。”随即撕下纸页,投入封魂袋。她知道,有些牺牲早已注定。
陈清雪检查枪械,六颗特制子弹填入弹巢,每一颗都刻着《六韬》残句。她将开山刀绑在后背,动作干脆利落。
“出发之前,有个问题。”她盯着冉光荣,“你师父留给你的花生米,为什么会有子母鼎纹?”
冉光荣沉默良久,终于开口:“因为我师父……就是当年把鼎藏进往生河的人。”
刘淑雅猛地抬头,酒窝晶体裂开一丝缝隙,流出金色血液。
彭涵汐手中的玉佩突然震动,投影最后一次闪现,那行小字变成了:“血已验,路已通。”
窗外,第一缕晨光照进地窖,落在陈清雪肩头。她转身走向门口,脚步坚定。
身后,冉光荣低声念了一句谁也听不懂的咒语,哭丧棒第九裂痕中,缓缓渗出一滴金色液体,落在地上,发出金属撞击般的声音。
刘淑雅抬起手,看着掌心铜钱残片上的“甲子”二字,忽然笑了。
这时,她听见体内传来一声极轻的“咔嗒”。
像齿轮咬合。
像命运上膛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