沙粒簌簌滑落,像无数细小的指节在叩击棺盖。
青铜门已闭合,只余一道冷雾从缝隙中渗出,缠绕着玄铁板边缘。那滴金色血液尚未干涸,在月光下微微颤动,仿佛仍悬于时间之外。陈清雪的指尖离它三寸,没有触碰,也没有后退。她右眼瞳孔已恢复常形,但视野深处仍残留着倒悬之塔的残影——红线、小女孩、黎波脚踝上的束缚,全都沉在记忆底层,如同被水浸泡过的墨迹,模糊却无法抹去。
冉光荣蹲在坑边,哭丧棒横搭膝上,第九道裂痕正缓缓渗出金液。他没去擦,任其顺着杖身流进乾坤袋,与十二种辟邪砂混作一团。花生米碎壳还粘在嘴角,带着纸页燃烧后的焦味。他忽然笑了声,低得几乎听不见:“这地方……比殡仪馆还安静。”
刘淑雅靠着一块半埋的石碑喘息,左颊酒窝结了一层薄晶,像是冻住的蜜。她抬起手,铜钱残片在掌心发烫,“癸亥”与“壬子”的符号已融合成乌鸦轮廓,羽翼微张,似欲破空而去。她想说话,喉咙却像被砂纸磨过,只挤出一声轻咳,溅出几点墨绿血星。
彭涵汐跪坐在玄铁板前,玳瑁镜歪斜地架在鼻梁,平光镜片后的眼底泛着青灰。她的手指僵在半空,距离门缝仅毫厘——方才那一瞬,她看见了父亲的身影,听见了那本笔记翻页的窸窣声。可现在,什么都没了。只有袖口残留的一缕檀香,提醒她刚才不是幻觉。
“密旨要现了。”她忽然开口,声音干涩如枯叶摩擦,“《道德经》批注撑不过三分钟。”
话音未落,玄铁板上的朱砂字迹开始自燃。火焰无声,蓝得近乎透明,每一笔烧尽时,都浮现出半行明代敕书体文字:“奉天承运皇帝诏曰:李氏九星推演逆命有功,然泄露天机,族诛以镇龙脉。”
“李氏?”陈清雪皱眉,右手无意识抚过开山刀柄,《六韬》铭文微温。
“建文朝钦天监正李承恩。”彭涵汐低声接道,“他算出九星连珠将启甲子杀劫,建议以活人俑替命改局。朱棣登基后灭其满门,却暗中保留阵法核心——就是这玄铁板。”
火焰蔓延得更快了,整段批注即将化为灰烬。
“拓不下来。”刘淑雅咬牙,“这字……沾血就崩。”
“那就别用活人的血。”冉光荣站起身,从马甲内袋掏出最后一包花生米——纸页泛黄,正是《奇门遁甲》第三卷残章。他一口咬破舌尖,混合着金液吐出,将粉末喷洒在开山刀刃上。血雾与豆腥交融,竟在金属表面凝成一层半透明膜,映出正在消逝的文字。
陈清雪眼神一凛,立刻会意。她反手一刀割向左掌,鲜血顺着手腕滑落,精准滴在刘淑雅左颊酒窝的晶体上。那颗“蜜珠”骤然炸开,化作一道虚影——判官笔尖轻点刀面,逐字临摹密旨残文。
当最后一个“昌”字落下,火焰熄灭。
玄铁板恢复冰冷,但新浮现的敕书已清晰可辨:
“……赐尔替命之权,藏鼎于沙,待癸亥祭日,由血脉执钥者启封。若违此誓,五雷轰顶,魂飞魄散。”
风停了。
远处鸣沙山的轮廓在晨曦中泛出铁青色,像一头蛰伏千年的巨兽。刘淑雅瘫坐在地,眼角爬出第一道蜘蛛状血纹,但她顾不上疼。“他们不是要复活谁……是要换天。”她喃喃重复着昨夜的预言,“‘换天’的意思是……重定天命?”
“不是重定。”冉光荣盯着密旨末尾的玉玺印痕,忽然冷笑,“是偷梁换柱。建文没死,朱棣也没赢。他们在等一个能同时背负两道敕命的人。”
“谁?”陈清雪问。
“不知道。”他摇头,“但我知道怎么验证。”
他弯腰抓起一把混着水银的沙,掺入花生米粉,再滴入耳后渗出的血。混合物在掌心旋转,逐渐形成一面微型镜面。镜中光影扭曲,显现出一座宫殿废墟——建文帝披发跣足,手持罗盘立于龙脉交汇点;朱棣跪在他身后,双手托举一幅《逆行图》,图上标注着九星轨迹与津门地脉节点。
“卧槽……”刘淑雅瞪大眼,“这不是兄弟相残,是合伙搞大事啊!”
“朱棣借清君侧之名夺位,实则为掩护建文布阵。”彭涵汐声音发紧,“所以他屠尽李氏全族,却留下最关键的血脉火种——黎波。”
“问题来了。”陈清雪眯眼,“我们怎么证明他是李家后人?他又不在现场。”
彭涵汐沉默片刻,从公文包夹层取出一支玻璃管,里面封存着一滴暗红色液体。“二十年前勘探队事故后,我偷偷采集了黎波的血样。”她语气平静,却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,“当时我不知道为什么这么做……现在明白了。”
“你违规了。”陈清雪盯着她。
“我知道。”彭涵汐点头,“但我更知道,有些真相不能等程序。”
冉光荣没说话,只是将时光镜轻轻推向玄铁板中央。镜面映照下,密旨文字再次浮动,显现出一行小字:“血脉滴落即验,非亲不可欺。”
彭涵汐深吸一口气,拔开封塞,将血样缓缓注入玄铁板凹槽。
刹那间,整块铁板嗡鸣震颤,表面浮现出篆体金字:“李承恩第三十七世孙——黎波。”
沙地上,那支编号0723的警靴突然微微一震,鞋带自动系紧,仿佛有人正准备起身。
陈清雪缓缓摘下警徽,放在沙面。金属徽章映着初升的日光,一闪,又一闪。
“体制查不到李参谋。”她低声道,“不是不存在,是有人不想让它存在。”
彭涵汐低头看着自己染血的手指,忽然想起父亲最后一次见她时说的话:“有些账,得用命还。”她一直以为那是警告,现在才懂,那是遗言。
“我要去电报大楼。”她忽然说,“父亲笔记第三册……藏在夹墙里。”
没人反对。
冉光荣收起哭丧棒,将最后一粒花生米含进嘴里。豆腥混着血,在舌尖炸开。他抬头望向天空,九星连珠的异象仍未散去,但在普通人眼中,那不过是气象紊乱的奇观。
“你们信命吗?”他问。
“不信。”陈清雪答得干脆。
“我也不信。”他咧嘴一笑,耳后疤痕崩裂,血流入衣领,“所以我才要改它。”
刘淑雅挣扎着站起来,铜钱残片在手中剧烈发烫。乌鸦轮廓开始蠕动,羽翼舒展,竟在掌心投下一道真实阴影。她猛地抬头,看向鸣沙山深处——那里,沙丘微微隆起,像心跳。
“祭祀……开始了。”她牙齿打颤,“他们不是要开门……是要让门自己睁开眼。”
彭涵汐走向那支孤零零的警靴,伸手欲拾。
就在她指尖触及皮革的瞬间——
靴筒内侧,一张泛黄的照片滑落半截。照片上是个穿中山装的年轻人,胸前别着“李参谋”铭牌。他站在一座雷达站前,背景写着三个字:津·刑·局。
而他的左手,正搭在一具覆盖白布的担架上。布角掀开一线,露出一只苍白的手腕,皮肤上,赫然烙着编号:0723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