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水河底的淤泥在无声中翻涌,像是被某种无形之力搅动的墨汁。黑色黏液顺着陈清雪的手腕向上攀爬,皮肤接触处泛起细密的霜斑,仿佛血液正在逆流凝固。她咬牙,开山刀横切肩胛骨外侧,剧痛如电流贯穿神经,冷汗未出,先是一口腥甜冲上喉咙。
她用枪托狠狠砸向锁骨,骨头闷响,意识瞬间清明——情感共鸣断了,黏液停止蔓延。
“别碰它。”冉光荣低喝,三枚乾隆通宝已嵌入井沿八卦凹槽,哭丧棒第九裂痕抵住中央乾位。他左手微颤,耳后疤痕渗出血珠,滴落井壁时,半幅星图幽幽浮现,纹路竟与通宝铜色同步震颤。
彭涵汐扶了扶眼镜,裂痕更深,右镜片里映出的不是自己,而是一个执笔老者,在青铜柱上刻下阵纹。她猛地闭眼再睁,幻影消失,但指尖残留着墨香——那是父亲常用的松烟墨。
刘淑雅蜷坐在地,判官笔虚影在掌心若隐若现。她嚼碎最后一张纸钱,吐出灰烬,在空中画出一道逆因果符。符成刹那,空间扭曲感稍缓,众人脑海中被抽离的记忆碎片缓缓归位。
“我看到了……”她喘息,“黎波的心,不是心脏。”
井口深处,传来心跳声。
咚——
咚——
每一下都像敲在活人天灵盖上。
四人对视一眼,相继跃下。
井内无水,却有风,带着铁锈与檀香混合的气息扑面而来。脚下是层层叠叠的龟甲,每片都刻着《推背图》残象,踩上去发出枯骨断裂的脆响。通道螺旋向下,石壁镶嵌着数百颗人眼大小的夜明珠,瞳孔状的光斑随步伐转动,始终盯着来者。
转过第七道弯,眼前豁然开阔。
一座青铜大阵铺展于河床之下,八根龙首柱撑起穹顶,中央悬空一人——黎波。九道乌黑铁链自琵琶骨穿出,贯穿胸膛,末端没入地面,连接一颗悬浮的赤红珠子。那珠子随心跳明灭,吞吐幽光,每一次搏动,空间便褶皱一瞬,如同现实正被反复揉捏。
“龙珠……”彭涵汐声音发紧,“以活人心脏为核,炼成阵眼?”
陈清雪眯眼,刑天斧在背后嗡鸣。她闭上双眼,不再依赖视觉,而是凭兵器共鸣感知能量流向。斧柄震颤频率与黎波心跳完全一致,仿佛两者早已血脉相连。
“主链在中间。”她睁开眼,右瞳化作竖瞳,映出九链枢纽位置,“斩断它,阵法供能中断。”
“代价呢?”刘淑雅问。
话音未落,头顶骤然炸响一道天雷。
白光撕裂黑暗,直劈井口。众人抬头,只见金水河表面已被黑云吞噬,电蛇游走于水面,映照出诡异宫阙倒影——太和殿匾额若隐若现。
“每断一链,天罚降世。”冉光荣盯着黎波,“你看他头发。”
原本花白的发丝,此刻已全然雪白,皱纹如刀刻般爬上额头,皮肤干瘪松弛,仿佛一夜之间老去三十岁。
“这不是衰老。”彭涵汐低声,“是寿元被抽走。”
刘淑雅想上前,却被一股反灵力场弹退。她嘴角溢血,眼角血纹再度裂开,蛛网状蔓延至太阳穴。“这地方……压制判官笔,也封不住我的记忆了。”
她忽然笑了:“原来我祖父当年封印的,根本不是尸毒,是‘看见真相’的能力。”
冉光荣从乾坤袋取出最后几粒花生米,纸页早已泛黄破碎,上面写着《奇门遁甲·替劫篇》残句。他将豆粒洒在黎波身周三尺,形成一个微型八卦局,随即咬破舌尖,喷出一口精血。
“我来承雷。”
“你疯了?”陈清雪厉声。
“我没疯。”他咧嘴一笑,市侩又狠厉,“我只是算过命——我这条命,本就不该活到今天。”
通宝震动,花生米燃起青焰。替劫阵成。
陈清雪不再犹豫,拔斧在手,刀锋饮血,发动刑天斧第一道敕令——“断厄”。
斧刃高举,天地寂静。
她跃起,劈下。
第一击,正中主链!
轰——!!!
天雷轰然砸落,穿透井口,直击黎波胸口。他身体剧烈抽搐,白发覆面,指甲脱落变黑。但铁链应声而断,龙珠光芒骤暗。
第二击!侧链崩裂!
雷光再降,黎波喉间溢出呜咽,脊椎弯曲如弓,牙齿一颗颗崩落。陈清雪双臂发麻,斧柄几乎脱手。
第三击!第四击!
接连不断,她不顾一切挥斧。每一击都耗尽力气,每一击都换来黎波寿命的飞速流逝。第五链断时,黎波已形同枯槁,眼窝深陷,呼吸微弱得几乎察觉不到。
第六链……
第七链……
第八链……
只剩最后一根。
冉光荣跪倒在地,鼻血长流,替劫阵濒临崩溃。他颤抖着手,将一枚乾隆通宝塞进嘴里,咬碎,吞下。铜腥味弥漫口腔,气运燃烧,换得片刻续阵。
“还差一根!”他嘶吼。
陈清雪喘息,斧尖点地,支撑身体。她看向黎波,那张苍老到几乎认不出的脸,忽然微微动了动。
他睁开了眼。
漆黑无光,却清晰吐出三个字:
“别信倒影。”
话音落下,主链断裂刹那,龙珠爆发出刺目红光,整座大阵开始坍缩。龟甲状地砖一块块碎裂,龙首柱崩解,夜明珠纷纷炸裂,化作飞灰。
金水河上空,异象展开。
一幅巨大的《推背图》浮现在黑云之中,画面中央,一人身穿龙袍,头戴冕旒,缓缓登上紫禁之巅。可那脸庞模糊不清,仿佛由无数面孔拼接而成。题字浮现:“假皇帝登基,真龙匿形。”
精神压迫随之降临。
彭涵汐眼前闪过画面——她站在金銮殿前,双手奉上《河图残卷》,口中说着“臣女归顺”。她猛然摇头,撕下旗袍边角,蘸唇膏在空中画破妄符。朱砂般的痕迹划破虚空,异象晃动一瞬。
“这不止是预言。”她咬牙,“这是洗脑!它在篡改我们的忠诚!”
刘淑雅眼角血纹再次迸裂,鲜血顺脸颊滑落。她死死抱住头颅,判官笔虚影在体内冲撞,几乎要破体而出。“我不想当什么判官……我想活着……我想记住名字……”
冉光荣拄着哭丧棒站起,将一把河泥抓在手中,口中诵念《奇门》真言。泥沙在他掌心凝聚成符,随着一声暴喝,掷向天际。
“给我散!”
泥点击中异象中心,画面扭曲,短暂显出一道侧影——海派西装笔挺,袖扣反射金水桥方位。那不是实体,只是投影,却让彭涵汐瞳孔骤缩。
“庹亿帆……他在引导这一切。”
陈清雪抬头,竖瞳锁定天空中的虚假帝王。她举起刑天斧,准备再劈一记。
就在此时,黎波的身体缓缓下沉,九链残端如触手缠绕四肢。龙珠虽黯,却未熄灭,反而缓缓旋转,吞吐最后一缕幽光。
井底深处,传来低语。
不是风声,不是水响,是无数人在齐声诵经,又似万人恸哭。声音来自地脉最底层,带着商周时期的腔调,重复着一句古语:
“子母同命,魂契不灭。”
彭涵汐突然踉跄一步,罗盘指针疯狂旋转,最终指向她自己胸口。她低头,发现旗袍内衬的太极刺绣,不知何时变成了与黎波身上相同的铁链纹路。
“我也……是阵的一部分?”
刘淑雅抬起头,满脸血痕,却露出诡异微笑:“你们听到了吗?那声音……在叫我的名字。”
陈清雪握紧斧柄,虎口崩裂,血顺刃而下。
她迈出一步,踏碎龟甲残片。
第二步,踩裂夜明珠。
第三步,站在阵心边缘。
她高举刑天斧,准备最后一击。
井壁上的半幅星图突然亮起,与冉光荣耳后疤痕共鸣,血珠飞溅,在空中连成一线,指向北方某处经纬。
彭涵汐嘴唇微动,念出两个字:
“津门。”
刘淑雅的判官笔虚影彻底脱离手掌,悬浮于胸前,笔尖直指黎波心口残留的龙珠。
陈清雪的斧刃离目标只剩三寸。
天雷蓄势,乌云压顶。
金水河面,倒影中的假皇帝缓缓转头,面向岸上某个不存在的位置,嘴角扬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