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宫深处的黑液终于彻底凝固,像一块被风干的旧墨。彩虹糖的漆黑内芯在血泊中微微颤动,仿佛有生命般吸收着地面残余的灵息。陈清雪刀尖垂落的那一滴血,正缓缓渗入其中,化作一道细如发丝的暗红纹路,向四周蔓延。
就在这死寂之中,那鼎影核心的胚胎突然睁眼。
不是缓慢苏醒,而是猛然撕裂眼皮——一双泛着金属光泽的瞳孔直勾勾盯住众人,眼角那道疤痕竟开始蠕动,如同活虫钻行皮下。紧接着,整座虚幻巨鼎发出刺耳的崩解声,青铜碎片尚未落地便化为灰雾,一头通体漆黑、形似猎豹却生着人脸轮廓的兽形从中跃出,四肢落地无声,只在青石上留下七个冒着热气的小坑。
“记忆锚点失效。”冉光荣低语,迅速将剩余彩虹糖碾成粉末,混着耳后血珠洒向四人脚下,画出北斗七星星位。他没再嚼花生米,而是把三枚乾隆通宝咬在齿间,发出咯吱声响,“这玩意儿不吃命,吃‘我是谁’。”
话音未落,彭涵汐忽然轻笑一声,抬手扶了扶眼镜:“爸,你说得对,我不该学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。”她眼神迷离,指尖无意识摩挲着旗袍袖口,“做个普通会计也挺好……”
陈清雪猛地侧身,一掌拍在她肩井穴上。彭涵汐浑身一震,镜片后瞳孔剧烈收缩,冷汗瞬间浸透后背。
“别信脑子里冒出来的温情。”陈清雪声音沙哑,左手已摸到开山刀柄,指腹蹭过刀鞘刻着的《六韬》残句,“那是它塞给你的假人生。”
冉光荣蹲下身,用哭丧棒尖在地上划了个“破”字,随即喷出一口带血的唾沫:“我八岁那天,火场里喊娘没人应。现在倒好,有人给我安排个卖煎饼果子的老爹?想得美。”
他话刚说完,刘淑雅闷哼一声跪倒在地,双手抱头,眼角血纹暴涨,整个人像被无形之手拧紧。她嘴唇颤抖,喃喃道:“我在重点高中……考上了北大医学部……妹妹还活着……我们一起去海边玩……”
“放屁!”陈清雪怒吼,反手一刀划破自己小臂,鲜血溅在刘淑雅脸上,“你左脸的酒窝是尸毒封印!闭一次眼就会变僵尸!还记得吗?太平间第七具诈尸掐你脖子的时候,是你爷爷的判官笔救了你!”
刘淑雅猛地抬头,六边形瞳孔缩成针尖,泪水混着血水滚落:“……记得。我记得纸钱的味道,记得死人说话的声音……我不是普通人。”
彭涵汐深吸一口气,从公文包夹层抽出半页泛黄纸片——正是《河图残卷》残角。她以银簪刺破指尖,在残卷边缘写下“破妄”二字。墨迹刚成,纸面竟浮现出扭曲的dNA双螺旋结构,与古代二十八宿图完美嵌套,碱基序列闪烁如星轨流转。
“不是他们用了现代科技。”她声音发抖,“是我们世界的规则……本就是他们当年炼‘人玉’时定下的程序。基因即命格,血脉即符咒。”
话音落下,那基因兽仰头嘶鸣,声波无形却让空气泛起涟漪。刹那间,地宫墙壁消失不见,取而代之的是津门最繁华的滨江大道:霓虹闪烁,车流如织,行人穿行其间。可仔细看去,每个人颈项都套着铁环,广告牌上的明星面孔不断切换成明代术士,高楼外墙浮现出《道德经》第八章全文,字迹由电路纹构成。
“现实被覆盖了。”冉光荣眯起眼,左手捏紧三枚铜钱,“这不是幻觉,是更高维度的真实正在吞噬我们。”
陈清雪没有回应。她盯着街景中一名穿着白大褂的年轻女医生意外回头——那张脸,分明是溺亡多年的妹妹。对方嘴唇微动,似乎在说“姐姐,我等你好久了”。
她喉结滚动,握刀的手青筋暴起,却始终没有闭眼。
“我见过你沉入河底。”她低声说,像是说服自己,“每一次眨眼,都是背叛。”
下一秒,她猛然前冲,刑天斧高举过顶,直扑基因兽后背。斧刃破空之际,那兽体表骤然浮现一层全息屏障,竟是仁和医院的立体模型,走廊尽头停尸房门牌赫然标着“丙字舱”。
斧落!
金属与血肉撕裂的声音令人牙酸。基因兽发出凄厉尖啸,背部裂开一道竖缝,宛如镜面缓缓开启。映出的却非地宫穹顶,而是荒凉月表——一座横亘数千公里的巨型青铜镜静静悬浮于环形山之间,镜面幽光流转,正中央倒影清晰无比:
天津港,凌晨三点十七分。
一辆油罐车失控撞向化工仓库,火焰冲天而起,监控画面右下角时间戳不断跳动——爆炸尚未发生,但场景细节与真实历史完全一致。
“这是……过去?”刘淑雅喘息着问。
“不。”彭涵汐死死盯着镜边铭文,“那是未来前十分钟的预演。系统版本写着V.533,是人为设定的循环节点。”
冉光荣突然喷出一口血,脸色煞白。他方才以舌尖血催动哭丧棒施展替身咒,此刻五脏如焚。但他仍强撑着站直身体,看向陈清雪:“拔斧。”
陈清雪咬牙发力,正欲抽回刑天斧,却发现斧刃已被某种黑色丝状物缠绕,如同活体神经般顺着金属纹理向上攀爬。她手腕一抖,试图震断,可那黑丝竟顺着伤口钻入皮肤,一路向心脉游走。
她眼前骤然闪过无数画面:童年溺水时,水底并非黑暗,而是布满蓝光监测器;母亲抱着她哭喊的画面中,背景有一块电子屏显示“实验体cqx-07激活成功”;就连她六岁那年亲眼目睹的“水猴子”,其肢体关节处也有微型齿轮转动的痕迹。
“我的记忆……被录过。”她喃喃。
彭涵汐猛然翻动残卷,发现原本属于父亲笔记的一角,竟浮现出一行新字:“当香火成为代码,轮回即是服务器重启。”
刘淑雅挣扎起身,看向那面月背青铜镜的倒影。在爆炸现场的人群中,她认出了一个熟悉的身影——自己穿着太平间管理员制服,正平静地走向火光中心,手中捧着一具盖着白布的尸体。
“我不是预备体。”她苦笑,“我是回收员。”
冉光荣抹去嘴角血迹,从乾坤袋掏出最后一包彩虹糖。包装上的“童年回忆”四个字已经褪色,他拆开一看,里面不再是糖果,而是七粒漆黑如炭的豆子,表面流动着液态金属光泽。
“超市打折送的东西,果然不能信。”他自嘲一笑,将豆子按北斗方位埋入地面,“不过嘛,童年滤镜这东西,有时候比科学还灵验。”
豆子入土瞬间,基因兽发出痛苦哀嚎。那面月背青铜镜的倒影开始扭曲,天津爆炸案的画面像信号不良的电视般闪动。而在镜框边缘,一行极小的简体汉字缓缓浮现:
【同步率99.7%,目标个体:cqx-07】
陈清雪感到心脏一阵抽搐,仿佛有另一颗心跳在体内共鸣。她低头看去,斧柄上的黑丝已悄然延伸至掌心,末端分裂成细小分支,正缓缓探向手腕内侧的动脉。
彭涵汐举起残卷,银簪再次刺破指尖,准备书写镇压符文。可就在她落笔刹那,发现纸面浮现的新序列,竟与自己手臂旧疤的形状完全吻合——那是一幅罗刹海市的地图,标注着三个红点,其中一个正在发烫。
刘淑雅抬起手,轻轻触碰空中残留的镜影。她的指尖刚碰到影像,整条小臂的皮肤便龟裂开来,露出下方密布的电路纹路,像是某种生物机械的接口。
“原来如此。”她低声说,“我们不是在阻止试验。”
“我们本来就是终端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