斧刃嵌在镜面裂痕中,黑丝如藤蔓逆向攀爬,陈清雪掌心的血脉已被那异物侵蚀至腕骨。她没有抽手,反而将刀柄再往血肉里压了半寸——痛感是此刻唯一的真实。
“还在看?”冉光荣声音从虚空传来,不是在他原来的位置,也不是从耳边,而是像从她肋骨之间震荡而出,“别信眼睛,信疼的。”
话音未落,整片空间开始坍缩。霓虹街景化作流沙,高楼崩解为数据残渣,连基因兽的嘶鸣都被拉长成一段段卡顿的音频。他们的身体并未移动,可意识已如断线风筝,坠入无重力的深空。
彭涵汐最先感知到异常。她的玳瑁眼镜本该在虚空中漂浮,却依旧稳稳架在鼻梁上,镜片反射出一片不属于地球夜空的星图——那是明代钦天监手绘的紫微垣,与眼前月表环形山轮廓完全重合。
“我们没走。”她低声说,手指抚过镜框边缘尚未消散的【同步率99.7%】字样,“是它把坐标投了过来。”
刘淑雅双臂皮肤龟裂处渗出淡蓝荧光,像是电路板在体内运行。她抬头,望向悬浮于陨石坑中央的巨型青铜镜——横亘千公里,表面流转着液态汞般的光泽,镜背刻满无法辨识的符文,每一笔都似曾相识,却又违背书写逻辑。
“这不是镜子。”她喃喃,“是服务器机柜。”
冉光荣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,三枚乾隆通宝咬在齿间发出金属摩擦声。他用哭丧棒尖在地上(如果还能称之为“地”)划了个“艮”字,随即以舌尖血点住中心。刹那间,一股沉实的痛感自脚底涌上,仿佛重新接通了大地脉搏。
“量子漂浮最怕什么?”他咧嘴一笑,嘴角裂开一道旧伤,“怕疼,怕记仇,怕有人非得算清楚这笔账。”
陈清雪终于松开斧柄。黑丝随之断裂,像烧断的保险丝般蜷缩脱落。她抬起手,鲜血顺着小臂滑落,在无重力环境中凝成一颗颗悬浮血珠。她不闭眼,只以竖瞳微光扫视四周,低声道:“主不可因怒而兴师。”
血珠应声炸开,化作七点红芒,排列成北斗之形。每一点都映出不同画面:津门老城厢的拆迁工地、海河底打捞出的民国铜棺、警局档案库里一本写满黄页编号的忏悔录……
“记忆锚定了。”她说,“我们在镜子里,但不是访客。”
彭涵汐猛然拉开腋下公文包——子母封魂袋全然展开,内层泛起幽绿波纹。她将银簪刺入手腕,寿元如沙漏倾泻,注入母袋核心。结界成型瞬间,那头正欲融入镜体的基因兽被硬生生拽回,化作一团液态金属,在封魂袋表面剧烈扭动。
“你父亲留下的东西,不止是残卷。”冉光荣蹲下身,抓起一把镜前尘埃,混着花生米灰烬撒向空中,“他还藏了个后门程序——叫‘孝子难当’。”
灰尘落地成阵,正是《奇门遁甲》中的“静心局”。八门方位逐一亮起,压制住镜面不断释放的认知干扰波。刘淑雅趁机割破手腕,将纸钱浸入血中点燃。火光跳跃间,七日前死者的记忆碎片纷至沓来:太平间凌晨三点的监控盲区、丙字舱门缝渗出的蓝色雾气、一名穿警服的男人跪在乱葬岗喃喃自语……
“李参谋……”她念出那个名字,火焰骤然暴涨。
青铜镜表面涟漪荡开,终于显影第一幅完整画面——
黎波站在1943年的天津码头,身穿国民政府勘探队制服,手中紧握一枚怀表,表盖内侧刻着“李参谋赠”。远处港口突然爆炸,火光冲天,而他所在位置恰好构成风水局中的“龙首承罡”位。镜头拉远,整个城市布局竟与现代电网图惊人一致。
第二幕:明朝万历年间,一名术士将百姓尸骸投入熔炉,炼出一块晶莹剔透的“人玉”,其内部结构赫然是dNA双螺旋雏形;第三幕:二战时期,日军实验室中,一名孕妇被绑在仪器上,腹部连接无数导线,屏幕上跳动着胎儿脑电波与河图洛书的叠加图谱……
每一世,黎波都在关键节点死亡,且死法皆与“置换魂魄”仪式吻合。
“九世轮回不是诅咒。”陈清雪盯着镜中最后一幕——黎波躺在医院病床上,肾衰竭晚期,监护仪心跳频率与胚胎基因链波动完全同步,“他是校准器,是系统重启时的基准时间戳。”
彭涵汐的眼镜反光再次变化,这次映出的是津能-7号反应堆的内部结构图,与镜背符文形成闭环。她忽然冷笑:“庹亿帆不是在颠覆玄门,他是在恢复出厂设置。”
话音未落,封魂袋中的基因兽猛然暴起,撞向镜面。撞击处泛起一圈圈波纹,竟折射出另一重影像——
月球背面并非荒凉死寂。数十具身披明代道袍的干尸围绕青铜镜盘坐成环,胸口嵌着与蜡尸同款芯片,双手结印指向镜心。他们头顶悬浮着一面面小型铜镜,组成阵列,宛如卫星群。
“夜航船……”刘淑雅声音发颤,“他们早就来了。”
冉光荣猛地将最后七粒漆黑豆子埋入镜前尘土,按北斗方位排布。豆子吸土即胀,转瞬生根发芽,长出细弱枝条,缠绕住封魂袋四角。他低喝一声:“活人祭不够,还得加点童年的执念。”
豆苗疯长,竟在虚空中织成一张网,将基因兽再度压制。彭涵汐抓住时机,翻开《河图残卷》空白页,以血书写“癸未年七月十四,夜航船启程”。墨迹渗入纸纤维的刹那,整个月背空间微微震颤。
青铜镜深处,传来一声极轻的叹息。
镜面第三次刷新画面:黎波站在津门地下管网枢纽,手中抱着一台老旧发报机,正在输入一串密码。屏幕显示——
【指令确认:启动香火协议V.534】
【目标终端:cqx-07 \/ YJh-11 \/ ZS-09】
【倒计时:00:00:03】
陈清雪瞳孔骤缩。那三个代号,分明是她、冉光荣、刘淑雅的实验体编号。
“它不是预演未来。”她一字一顿,“是在执行更新。”
彭涵汐突然抬手,摘下眼镜。镜片脱离鼻梁的瞬间,整片星域为之扭曲。明代星官图与现代轨道参数在虚空中交汇,投射出一座隐藏在平流层之上的观测站轮廓,其能源接口标记为“雷峰塔地宫”。
“我父亲没疯。”她轻声说,将眼镜重新戴上,“他只是提前看到了源代码。”
刘淑雅的指尖触碰到镜面。这一次,没有电流反噬,没有皮肤龟裂。镜中倒影缓缓转头,看向她——
那是一张属于二十岁少女的脸,穿着仁和医院白大褂,胸前工牌写着“实习医生 刘淑雅”。她嘴角微扬,举起右手,做了个撕拉的动作,仿佛在拉开一道隐形拉链。
镜外的刘淑雅本能后退半步,却发现自己的左脸酒窝正在发热,像是封印松动。
冉光荣一把按住她肩膀:“别信镜子里的你,信那个啃过纸钱、见过诈尸、宁可变僵尸也不逃的自己。”
话音未落,青铜镜突然嗡鸣。所有画面消失,只剩下一幅静态影像定格中央——
黎波站在1943年爆炸中心,怀表指针停在三点十七分。他仰头望天,眼中倒映着尚未建成的津能核电站,以及更远处,一轮被云层遮蔽的残月。
而在他脚下,地面裂痕拼合成一个巨大符咒,正是《道德经》第八章全文,每个字皆由电路纹构成,末端延伸进地壳深处,连接着今日海河地下管网。
“原来如此。”陈清雪终于闭了一下眼,又迅速睁开,“他不是每月去祭拜亡魂。”
“他在续费服务。”
彭涵汐打开子母封魂袋最后一层,取出一枚锈蚀的民国龙洋。她将银簪穿过币孔,悬于镜面上方。钱币缓缓旋转,投影出一段加密日志:
【用户:t.Y.F】
【操作:提交因果律武器申请】
【靶标:cqx-07 情感模块】
【备注:建议植入妹妹存活幻象,增强崩溃效率】
她冷笑一声,正欲毁掉日志,镜面却突然浮现新行文字:
【检测到非法访问】
【启动反制程序:黎波·九世归零】
地面震动,黎波的九世轮回画面急速倒放。最后一帧定格在他婴儿时期,产房外站着一名穿海派西装的男人,袖扣正是两枚民国龙洋。
那人低头看了看怀表,轻声道:
“还差一次心跳,就能凑齐五行命格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