月背的尘埃还在飘。
不是风扬起的,而是某种频率的震动让它们悬浮在半空,像一层灰蒙蒙的雾。青铜镜已经不再显影,表面恢复了死寂的金属光泽,可每个人体内都还残留着那股电流般的余震——黎波九世轮回的画面,如同刻进了骨髓,在每一次心跳时闪回一次。
陈清雪的左手搭在枪套上,指节发白。她没再闭眼,但右眼瞳孔里的竖纹已经开始不规则跳动,像是信号不良的屏幕,忽明忽暗地闪过一些不属于此刻的影像:火光、怀表、乱葬岗里跪着的男人……她的指甲抠进掌心,用疼痛压住那些不该存在的记忆。
“别让它扎根。”冉光荣的声音从她斜后方传来,低得几乎被真空吞没。他蹲在地上,三枚乾隆通宝分别按在太阳穴、喉结和心口位置,哭丧棒横放在膝头,杆身微微震颤,仿佛正与地脉残存的频率共振。他的耳后疤痕渗出一滴血珠,顺着脖颈滑进衣领,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。
彭涵汐站在镜前,眼镜片反射着不存在的星光。她的子母封魂袋已收起大半,只留下最内层的幽绿结界仍在缓缓旋转,像一颗微型行星。她刚刚截取的最后一段坐标代码,正浮现在意识投影中——一组由星位与命格编号交织而成的经纬线,终点指向南海某处。
“他在续费服务。”她喃喃重复着上一刻的认知,手指无意识摩挲着袖口那道罗刹海市形状的旧疤,“所以系统才能一直运行。”
话音刚落,刘淑雅突然跪倒在地。
没有预兆,没有挣扎,整个人像是被抽掉了骨头。她的左脸酒窝猛地凹陷下去,又迅速鼓起,皮肤下泛起蛛网状的蓝光,随即一口鲜血喷在镜前尘土上,溅出七点梅花状痕迹。
“她怎么了?”陈清雪一个箭步上前,却被冉光荣抬手拦住。
“别碰她。”冉光荣盯着刘淑雅颤抖的手指,“她在接收信息——不是记忆,是诅咒。”
刘淑雅的嘴唇开合,声音断续如电报:“……守阵人……第七代……血脉燃尽……星位缺一……”
她的指尖在沙地上划动,划出一道歪斜的弧线,最终停在北斗第七星的位置,然后猛然偏移三寸。
“谁缺?”彭涵汐立刻追问,笔尖已在记录板上悬停。
刘淑雅没回答,只是喉咙里发出一声类似呜咽的闷响,整个人向后倒去。冉光荣眼疾手快,一把托住她后脑,触手之处湿热一片——发际线边缘裂开细缝,渗出淡蓝色液体,带着纸钱焚烧后的焦味。
“千年守阵的反噬。”他低声说,“她家祖上是‘命格大阵’的镇守者,现在阵眼松动,血脉自动觉醒,但她撑不住。”
“为什么偏偏是现在?”陈清雪盯着刘淑雅脸上那道越来越深的裂痕。
“因为镜子里的时间到了。”彭涵汐合上记录板,声音冷了下来,“黎波的第九次轮回即将归零,系统需要补位。而刘家这一支,是最后一个活着的纯阳命格持有者。”
空气凝滞了一瞬。
远处,那面巨型青铜镜的边缘再次泛起微弱涟漪,不是画面,而是一串由符文构成的倒计时,无声浮现:
【校准进度:98.7%】
【目标终端同步中:cqx-07 \/ YJh-11 \/ ZS-09】
【下一节点:星图墓群·南溟归墟】
“我们得走。”彭涵汐摘下眼镜,用袖口擦了擦镜片,“它已经在等我们了。”
“等等。”冉光荣没动,反而从乾坤袋里抓出一把砂砾,撒在刘淑雅头顶。十二种辟邪砂混在一起,落地竟自动排列成北斗之形,其中第七颗砂粒微微发烫,冒出青烟。
“七星砂认主。”他眯起眼,“她的命格确实连着星位,而且……还没死透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陈清雪问。
“意思是,”冉光荣将哭丧棒轻轻点地,“她还能走完剩下那段路——只要有人替她扛前三步的反噬。”
他说完,从怀里掏出一包皱巴巴的花生米,撕开,把最后七粒豆子排在地上,正好补全北斗缺失的那一角。
豆子吸了地气,瞬间膨胀,根须钻入尘土,枝条缠绕住刘淑雅手腕,像一条条活过来的经络。
她睁开了眼。
瞳孔是灰白色的,没有焦点,嘴里吐出的字句却清晰无比:“祖坟有星斗碑……碑下藏钥匙……南溟归墟,七星落葬……”
说完,她剧烈咳嗽起来,嘴角溢出蓝血,在沙地上留下一道荧光印记。
彭涵汐立刻调出明代海图投影,叠加现代卫星数据。两幅图像缓慢重合,最终锁定海南岛东南角一片沉没的古渔村遗址——七座环形礁石围成天然北斗阵型,中心位置正是传说中的“归墟潭”。
“找到了。”她说,“但这地方早被海水吞了,三十年前一次海底地震,整个村子塌进海沟。”
“那就潜水。”陈清雪拧开随身携带的爆珠香烟,点燃,烟雾缭绕中,她将一枚纸钱投入火苗。火焰骤然变蓝,映出她祖父临终前的画面:老人躺在病床上,手指颤抖地指向南方,嘴唇翕动,无声说出八个字。
“南溟归墟,七星落葬。”陈清雪重复了一遍,眼神彻底冷静下来。
冉光荣收起哭丧棒,拍了拍裤子上的灰:“走之前,得先把这丫头体内的东西稳住。”
他从马甲内袋抽出一张黄符,不是朱砂写就,而是用自己耳后流下的血画成。符纸贴上刘淑雅额头的刹那,她脸上的裂痕停止蔓延,蓝光也渐渐隐去。
“只能撑三天。”他说,“过了期限,尸毒和守阵血脉会互相吞噬,到时候她要么变成活尸,要么化成石像。”
“够了。”彭涵汐收起海图,“三天足够我们找到星图秘钥。”
三人搀扶着刘淑雅站起,准备撤离这片虚实交错的空间。就在他们转身的瞬间,青铜镜忽然轻微震动。
不是画面,不是声音,而是一种频率——低到几乎无法察觉,却让每个人的腕表同时停摆一秒。
彭涵汐猛地回头。
镜面依旧平静,可在那一秒的停顿里,她似乎看见了自己的倒影眨了眨眼——而现实中的她,根本没有动。
她没说话,只是默默将钢笔插入记录本,准备写下推演结论。墨水刚触及纸面,却瞬间凝固,化作细小铜屑,簌簌掉落。
“它在监听。”她轻声说,“夜航船已经知道我们要去哪儿。”
“那就别让他们等太久。”陈清雪掐灭烟头,踩进沙里,“我倒要看看,谁才是真正的‘时间戳’。”
冉光荣最后看了眼地面那道荧光印记——刘淑雅留下的蓝血痕迹,在月尘中微微发亮,像一颗不该存在的星辰。
他弯腰,抓了把沙土盖上去。
没完全掩埋。
他知道,有人会顺着这道光找来。
队伍开始移动。脚步踏在虚空中,每一步都像踩在时间的裂缝上。前方没有门,没有通道,只有一片逐渐稀薄的雾气,仿佛通往另一个维度的入口。
刘淑雅走在中间,脸色苍白,但脚步稳定。她忽然停下,抬头望向某个不存在的方向,低声说:“他们还在那儿……那些坐成环的人……他们的眼睛,是开着的。”
没人回应。
彭涵汐加快步伐,陈清雪握紧了枪套,冉光荣将三枚铜钱重新塞回袖口。
雾气渐浓。
就在他们即将踏入出口的刹那,刘淑雅的左脸酒窝再次抽动,一滴蓝血悄然滑落,滴在她脚边最后一粒花生米上。
豆子吸了血,轻轻颤了一下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