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风舔着礁石的边缘,像在啃食一块发霉的骨头。
脚下的沙地还带着月尘的余温,每一步都陷得极深,仿佛这片归墟不是沉没的渔村,而是某种活物的胃囊。陈清雪踩碎了一片贝壳,脆响之后,空气中浮起一层薄雾——不是水汽,是时间的皮屑。她没回头,但能感觉到彭涵汐落在身后的呼吸变了节奏,一轻一重,像是有另一个人在借她的肺叶喘气。
冉光荣蹲下,把刘淑雅轻轻放平。姑娘的脸色像被漂洗过的宣纸,左脸酒窝塌陷成一个微型漩涡,正缓缓吸着夜风。他从乾坤袋里摸出三枚乾隆通宝,贴在她心口、喉间和小腹,铜钱刚落位,便泛起一层青霜。
“撑住。”他低声说,顺手将哭丧棒横插进土里。杆身震了两下,没再嗡鸣——这根老骨头也累了。
远处,七座环形礁石围成的墓群静静矗立,碑石歪斜,却排列得异常规整。北斗七星?不,更像是被人用命格钉进大地的七根铁钉。彭涵汐推了推眼镜,玳瑁框在月光下泛出诡异的绿,她忽然抬手,镜片朝外一翻,借着反光扫了眼地面——沙土上竟浮着半行星纹,走势与刘淑雅脸上裂痕完全一致。
“这不是巧合。”她说,“是血脉签收。”
话音未落,风停了。
紧接着,黎波的身影出现在主墓碑前。
不是现在的黎波——那个肾衰如枯木、走路带喘的老刑警。而是二十年前的他:肩宽背直,警服笔挺,手里拎着个锈迹斑斑的黄铜罗盘。他的动作很慢,像在进行一场无人观看的仪式,将罗盘埋进碑基三尺处,然后退后三步,敬了个礼。
可现实中的黎波,此刻还在百米外的礁石边咳嗽。
“时空嵌套?”陈清雪眯起右眼,竖瞳瞬间收缩成一条细线。她看见了——两个黎波之间,有一道看不见的“缝”,如同数据流中错帧的画面,正在缓慢对齐。
“不是嵌套。”冉光荣咬破指尖,在刘淑雅眉心画了个“止”字,“是交接。命格续费,跟手机自动扣款一样。”
他冷笑一声,从马甲内袋抽出一张烧焦边的黄纸,正是《奇门遁甲》残页。纸面隐约浮现“九星照命篇”几个字,火痕走向与他耳后疤痕如出一辙。他没多看,撕下一角裹住花生米,抛向空中。
“啪”地一声,豆子炸开,一团微弱金光撑起半透明罩子,将刘淑雅罩在其中。
“三分钟。”彭涵汐盯着手表,“双重影像的稳定窗口只有三分钟,错过就得等下一个庚申月。”
陈清雪没应声,已提刀逼近主墓碑。刑天斧刚出鞘,空气骤然凝滞,一层青铜色的雾障自地底升起,像无数细小齿轮咬合而成的墙。她挥斧劈去,斧刃撞上雾障,竟发出金属交击的锐响,反震之力让她虎口崩裂,血珠顺着刀脊滑落,在沙地上烫出七个微小焦点。
“别动!”冉光荣突然低喝。
他盯着那七个血点——排列方式,赫然是北斗第七星偏移三寸的轨迹。
与此同时,刘淑雅猛地抽搐,喉咙里滚出一段古老祷词:“七星落葬,阳魂归位……命灯不灭,逆骨不折……”
声音不是她的。
彭涵汐迅速打开子母封魂袋,从夹层取出半页泛黄纸卷——《河图残卷》。纸面浮现出dNA双螺旋与星宿图的叠加影像,碱基序列正与空中漂浮的旧日气息共振。她闭眼默念,指尖在虚空中勾勒,渐渐还原出二十年前的画面:
年轻的黎波跪在碑前,额头抵地,手中握着一枚刻有“李参谋”的怀表。他喃喃自语:“我知道你会死,我也知道我会回来。所以这次,我把命格提前埋下——你不用信我,只要活着就行。”
画面戛然而止。
就在那一刻,年轻黎波忽然抬头,目光穿透时空,直直望向如今的陈清雪。他嘴唇微动,无声吐出两个字。
陈清雪瞳孔一缩。
——是“信我”。
地面沙土无风自动,聚成一行小字:“月出庚申,逆照人身。”
彭涵汐还没来得及记录,天空骤变。
满月由银转赤,血光倾泻而下,竟如液态般逆流——不是照下来,是“爬”下来。月华触地成霜,霜纹蔓延如蛛网,所过之处,草木焦黑,砂石龟裂。
陈清雪右瞳失控,妹妹溺亡的画面强行挤入视野。她咬破舌尖,试图用痛感驱散幻象,却发现记忆本身正在被篡改——妹妹的手不再是被水猴子拖走,而是主动松开了她的手指,笑着沉入深渊。
“不对……”她踉跄后退,刀尖杵地才稳住身形。
冉光荣猛地撕下一页《奇门遁甲》,裹住最后七粒花生米,甩手掷向空中。书页遇月光即燃,爆出一圈金芒,形成短暂屏障。豆子落地生根,藤蔓疯长,缠绕主墓碑,吸星辉后浮现出残缺星图轮廓——第六行符线断裂,缺口正对刘淑雅左脸。
“钥匙不是物……是人……”刘淑雅昏迷中低语,“守阵者,以身为钥……”
彭涵汐急念河图口诀,引导星斗碑吸收月华。碑面星纹渐亮,终于投射出“七星连珠”的虚影,暂时压制月光侵蚀。
可就在这时,冉光荣耳后疤痕再次渗血。
血滴落地,竟燃起幽蓝火焰,火中浮现出一个模糊人影——穿民国长衫,手持罗盘,面容与彭涵汐有七分相似。
彭涵汐瞳孔骤缩。
她没动,但镜片倒影中的自己,嘴唇正无声开合:“别让他进去。”
谁?
她来不及细想,陈清雪枪套上的《六韬》残句突然发烫,文字扭曲重组,显出八字新文:“蛰龙未醒,妖瞳先开。”
风又起了。
远处礁石间,一道荧光缓缓移动——正是月背上被掩埋的蓝血痕迹,正被人循迹而来。步伐稳健,不疾不徐,每一步落下,沙地都泛起微弱涟漪,仿佛踩在水面上。
冉光荣缓缓站直,哭丧棒从土中拔出,杆身沾着湿泥,像刚从坟里挖出来。
彭涵汐合上子母封魂袋,声音冷得像冰:“他们知道我们找到了入口。”
陈清雪抹去嘴角血丝,重新握紧刑天斧。右瞳里的竖纹剧烈跳动,映出未来三秒的画面——
主墓碑裂开一道缝,里面空无一物,只有一枚生锈的九二式警枪,枪柄刻着黄页编号,编号末尾,是一个颤抖的“7”。
她刚要开口,刘淑雅突然睁眼。
灰白瞳孔转向她,嘴唇翕动,吐出三个字:
“别开门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