蓝光穿透云层的那一瞬,三人只觉身体一轻,仿佛被抽去了骨头。脚底不再是海底岩层的粗糙触感,而是某种温润如玉、却又带着金属冷意的平面。重力变了,每一步都像踩在棉花上,又似有无形之手从地心拽着脊椎往下拉。
冉光荣第一个稳住身形,左手三枚铜钱在指缝间飞快拨动,发出清脆的“叮铃”声。他没说话,只是将哭丧棒横在胸前,棒身上的墨斗线微微震颤,像是感应到了什么看不见的波纹。乾坤袋里的十二砂躁动起来,砂粒撞击布囊,发出沙沙响,如同细雨落在枯叶上。
陈清雪缓缓睁开眼,竖瞳在幽暗中燃起两簇金焰。她没去扶刀,也没转弹壳,而是抬起右手,指尖轻轻贴在额角——那里,太极刺绣高领衫的纹路正随着脉搏微微起伏。她的视线扫过前方,镜阵中央的控制台静默矗立,表面覆着一层薄霜般的结晶,映出他们扭曲的身影。
“不是月球。”她说,声音压得很低,“是‘场’。”
彭涵汐站在两人身后,子母封魂袋紧贴腋下,玳瑁眼镜边缘凝了一层白雾。她没摘镜,也没翻开《河图残卷》,只是盯着镜面边缘那行小字:癸未年子时三刻封印。和防空洞血字的时间,一字不差。
“有人在同步节点。”她终于开口,“不是巧合,是校准。”
冉光荣咧嘴一笑,把一颗花生米塞进嘴里,咔嚓咬碎:“那咱们也算准时赴约。”
他弯腰,从乾坤袋掏出一张泛黄纸页,裹住花生碎末,往地上一抛。纸片落地未燃,却自行散开,砂粒从中滚落,在地面划出一道微弱的弧线。刹那间,四周空气仿佛凝固,远处的地平线上,十二道巨大轮廓缓缓浮现——
青铜巨树。
它们根植于月背地表,枝干向上延伸,却不分杈,也不生叶,通体覆盖着类似青铜锈迹的暗绿色纹路。树干粗如楼宇,表面布满螺旋状沟壑,像是某种生物的神经脉络。最诡异的是,每一棵树的根部,都嵌着一具人体。
尸体呈跪姿,双手交叠置于腹前,脑后插着一块指甲盖大小的芯片,泛着幽蓝冷光。他们的脸已被风化得模糊不清,但制服残片依稀可辨——民国时期津门地质调查局的徽章,在月光下泛着铁灰色的死寂。
“这些是……失踪的科学家?”陈清雪低声问。
彭涵汐没答,她已走上前,手指悬停在一具尸体手腕处。那里露出半块怀表,玻璃碎裂,指针永远停在1943年7月20日0点45分——正是当年海河桥西大爆炸的瞬间。
她喉头动了动,镜片后的目光骤然收紧。
冉光荣蹲下身,抓起一把地表粉末搓了搓,砂粒在他掌心打转,竟自发排列成北斗七星的形状,旋即崩解。“不是埋的,”他说,“是‘种’进去的。这些人不是祭品,是养料。”
话音刚落,他猛地抬手,将一把辟邪砂撒向最近的一株青铜树。砂粒尚未触及树干,便在空中凝滞,随即倒卷而回,直扑他面门!
陈清雪反应极快,开山刀未出鞘,脚尖已挑起一块碎石,精准击中砂流中心。轰然一声闷响,砂粒炸开,化作一阵赤雾消散。
“别碰它。”她沉声道,“这树……有意识。”
彭涵汐迅速打开子母封魂袋外层,一层淡金色符纸展开,如伞般撑在众人头顶。溢出的脑波杂讯被吸入袋中,发出细微的呜咽声,像是无数人在梦中低语。
“接收残念了。”她喃喃,“他们在说……‘龙脉断了’。”
冉光荣冷笑一声,从怀里摸出最后几张《奇门遁甲》残页,撕成小片,裹上花生米和砂,一圈圈撒在四周。纸屑落地即燃,火光幽蓝,形成一个不规则的圆环。那些试图侵入的杂音顿时减弱,如同退潮的浪。
“隔魂圈起效。”他拍拍手,“现在,轮到我们主动了。”
陈清雪走向镜阵中央的控制台,刀柄轻敲台面。水晶显示器蒙着灰,但她能感觉到内部有微弱的能量流动。她伸手去触,却被彭涵汐拦住。
“需要认证。”彭涵汐摘下玳瑁镜片,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,“我父亲留下的系统,只认两种信号——河图气息,和陈家血脉。”
陈清雪沉默片刻,解下颈间玉佩。玉质温润,正面雕着蟠龙纹,背面却是与青铜树干完全一致的螺旋年轮。她将玉佩贴在屏幕上。
几乎同时,彭涵汐咬破指尖,一滴血落在《河图残卷》末页。纸张无风自动,星象图微微发烫,一股古老的气息弥漫开来。
水晶屏亮了。
画面起初是黑白的,像是老式胶片摄影机拍摄的影像。镜头摇过一片荒原,远处山脉蜿蜒如龙,正是津门地界。一群身穿长衫马褂的人正在山脚下布阵,手持罗盘、铜尺,神情肃穆。
“民国观测队……”彭涵汐声音发颤。
画面切换,镜头推进到一座地下溶洞。洞中盘踞着一条巨大的青铜蛇,蛇首朝天,口中衔着一面铜镜。十几名科学家围着它,将电缆接入蛇身,电流闪动间,整条山脉开始轻微震颤。
“他们在炼龙脉。”陈清雪眯起眼,“用科技手段强行激活地气。”
影像继续播放。一名男子背对镜头,穿着中山装,袖口露出半截手表——正是那具尸体腕上的同款。他举起手,下达指令。下一秒,青铜蛇爆裂,碎片四溅,数人当场倒地,脑后芯片迸出火花。
画面剧烈晃动,最终定格在那男子转身的瞬间。
彭涵汐呼吸一滞。
他的影子投在墙上,轮廓修长,肩线分明——与如今庹亿帆的身形,几乎重合。
“不可能……”她喃喃,“我父亲……怎么会……”
陈清雪没说话,只是盯着屏幕角落。那里有一行小字缓缓浮现:
【第七祭,始启】
与此同时,冉光荣忽然察觉脚下震动。他低头一看,地面裂开一道细缝,一根青铜树枝正从裂缝中缓缓探出,顶端尖锐如矛,直指他的咽喉。
他不动,左手三枚乾隆通宝已在掌心排成一线。
彭涵汐猛地合上残卷,镜片重新戴上,动作利落得近乎冷漠。“数据获取完毕。”她说,“该走了。”
陈清雪收回玉佩,正要后退,眼角余光却瞥见控制台背面刻着一行小字:
道生一,一生二,二生三,三生万物——电缆非线,乃脐。
她心头一震。
这不是经文,是声明。
这根贯穿海底与月背的电缆,不是传输信号的线路,而是孕育某种存在的脐带。
“我们不是来切断它的。”她低声说,“我们是来看它出生的。”
话音未落,整片金属森林突然震动。十二株青铜树的树干同时亮起脉冲般的蓝光,顺着根部尸体的芯片传导,汇聚至镜阵核心。控制台上的水晶屏再次闪烁,新的画面跳出——
一间密室,墙上挂着民国地图,桌上摆着一台老式收音机。一个女人坐在桌前,腹部隆起,手中握着一枚龙洋银币。她抬起头,面容模糊,但耳垂上的痣,与庹亿帆袖扣上的纹路,一模一样。
画面戛然而止。
冉光荣猛然抬头,发现最近的一株青铜树,树皮正在剥落,露出内里鲜红的组织,像血管,像胎膜。
“它在长。”他说。
彭涵汐的手紧紧攥着子母封魂袋,指节发白。她没看树,也没看屏,而是死死盯着那具怀表停摆的尸体。
陈清雪缓缓拔出开山刀,刀锋指向地面裂缝。她的竖瞳收缩成针尖,映出地底深处——无数青铜根须缠绕着一具胚胎般的黑影,正随着某种节律,缓慢搏动。
冉光荣将最后一颗花生米含进嘴里,没嚼。
他左手三枚铜钱,悄然滑入哭丧棒顶端的凹槽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