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室的空气像是凝固的蜡,沉甸甸地压在每个人的呼吸上。煤油灯早已熄灭,只余一缕青烟从灯芯处缓缓升起,扭曲如蛇,触到半空便被某种无形之力撕碎,散作看不见的尘。
哭丧棒横在冉光荣膝头,通体泛着冷金,像一截刚从熔炉里取出的青铜器,表面浮游着细密星纹——那是贪狼星图,七点连珠,主杀伐、破局、逆命而行。
他没动,也不敢动。
三枚乾隆通宝还嵌在棒首裂缝中,铜绿混着血丝,在金光下泛出暗褐。他的左手搭在耳后,指尖沾着温热的液体,那道雷击疤正持续发烫,不是剧痛,而是像有根烧红的针在里面缓慢旋转,提醒他还活着,还没被时间吞掉。
“别盯着看。”陈清雪忽然开口,声音低哑却清晰,“你眼底毛细血管已经裂了。”
她站在三步外,刑天斧斜插地面,斧刃上的紫黑光芒尚未完全褪去,边缘残留一丝星纹,如同被谁用刀尖轻轻划过夜空留下的痕迹。她右掌缠着布条,但血还是渗了出来,一滴,落在哭丧棒投下的影子边缘,立刻蒸腾成雾气,发出极轻的一声“嗤”。
这根棒子,还在吃东西。
吃的是黎波留下的那半只脚印,是倒计时归零前最后一瞬的能量残流,是时间循环崩解时逸散的因果碎片。
它不再是工具了。
它是活的。
“我得知道它吃了什么。”冉光荣终于开口,嗓音沙得像磨砂纸刮过铁皮,“吃了谁的东西,就该吐出谁的记忆。”
他说完,将一枚花生米塞进嘴里,慢慢嚼碎,没咽,含在舌根下。这是他父亲教的土法子——《奇门》书页包米,借卦象锁神。如今书页早被他嚼烂吞尽,只剩这点习惯,还死死攥在牙缝里。
他抬起左手,三枚铜钱顺着指缝滑落,叮当一声,落在哭丧棒两侧。
不是卜卦。
是镇。
铜钱落地的瞬间,棒身猛地一震,金光暴涨,整个石室都被镀上一层诡异的暖色,仿佛黄昏提前降临在这不该有光的地方。
陈清雪瞳孔微缩,竖瞳边缘泛起一圈金纹,她本能地抬手摸向腰间开山刀,却发现刀柄滚烫,刻着的《六韬》残句竟在微微发亮,像是被人用火笔重新描过一遍。
“它在反抗解析。”她说,“你再逼,它会炸。”
“那就让它炸。”冉光荣冷笑,右手猛地按上棒身。
“滋——”
皮肉焦糊味瞬间弥漫开来。
他的手掌被金光灼穿,血顺着棒体流下,在星图第七位汇聚成一点猩红。那一刹那,贪狼星闪了三下,频率精准得如同心跳。
和黎波额间“黎”字闪烁的节奏,完全一致。
“果然……”冉光荣咬牙,没抽手,“它吃的不是能量,是命格。”
话音未落,彭涵汐的声音从角落传来:“星图和河图,能共鸣。”
她不知何时已盘坐在地,玳瑁眼镜滑到鼻尖,手里捧着那本边角焦黑的《河图残卷》,纸页微微颤动,像是感应到了什么。她脸色苍白,额角渗出细密冷汗,锁阳蛊在体内翻腾,每一次高灵压刺激都让她像被千根银针穿脑。
“别硬来。”刘淑雅靠在墙边,嘴角金丝还未退去,左脸酒窝深陷,像是封印正在松动。她舔了下唇,忽然道:“让我试试。”
不等回应,她已撕下一小片残卷边缘,塞进嘴里。
纸张入口即化,带着腐朽与铁锈的腥气。她的双眼瞬间翻白,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响,像是有人在她体内翻动一本沉重的古籍。
“北斗偏南七度……贪狼入井宿……”她喃喃,“武夷山……金矿脉……深度七十七丈……”
每一个字,都像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。
彭涵汐闭目聆听,手指在空中虚画,公文包自动打开,子母封魂袋张开如口,将那些溢散的灵识尽数吸摄。她笔走龙蛇,在一张黄绢上迅速勾勒出一幅地图:山脉走势如龙脊,矿洞位置恰在龙眼,而金光汇聚之处,正是1943年观测站的核心能源节点。
“找到了。”她睁开眼,声音虚弱,“他们用金矿养鼎,用鼎炼人,把活生生的时间容器,钉在命轨上转了七十七年。”
石室陷入短暂沉默。
七十七年。
黎波本该死于七十七年前。
可他没死。
他成了那个不断重启的“生者之名”,成了时间夹层的锚点,成了这场因果律武器中最锋利的一环。
“现在问题来了。”冉光荣终于抽回手,掌心焦黑一片,却仍死死攥着哭丧棒,“这玩意儿,怎么会知道这些?”
他低头看着棒体,金光渐敛,但星图未消,反而更加清晰,像是被鲜血唤醒的古老契约。
“它不是突然变金的。”陈清雪走近,目光落在棒尾接缝处,“是有人,早就把它造成了一个容器。”
“拆开它。”冉光荣说。
“你会死。”她抬眼。
“我已经死了七十七次。”他咧嘴一笑,满口血气,“再死一次,算什么?”
他抓起一把花生米,裹上乾坤袋最后一点辟邪砂,轻轻贴在棒身接缝处。米粒排列成北斗状,末端直指乾位。他低声念了一句没人听懂的咒,然后将整根棒子横放在地上,自己跪坐其侧,像在举行一场无人知晓的祭礼。
陈清雪没再劝。
她拔出开山刀,刀身轻震,《六韬》刻文共鸣,发出低沉嗡鸣。她手腕一抖,刀尖轻点棒尾,力道极轻,如同敲钟前的最后一触。
“咚。”
一声闷响。
不是来自刀,也不是来自棒。
是来自地底。
仿佛有口巨钟,在七十七丈深处,被人轻轻撞了一下。
哭丧棒的接缝处,缓缓裂开一道细缝。
一股寒气涌出,带着百年前的尘土与铁锈味。
里面,藏着一卷薄绢。
冉光荣伸手,将它抽出。
图纸展开,是一幅完整的建筑结构图——1943年观测站地下三层的设计蓝图,精确到每一根承重柱的位置,每一条电缆的走向。
但在图纸空白处,没有签名,没有日期。
只有一枚指纹。
湿润的,带着津河水的腥气,混合着青铜锈的味道。
刘淑雅忽然扑上前,伸出舌尖,轻轻舔过那枚指纹。
所有人动作一滞。
她闭眼,良久,睁开时瞳孔剧烈收缩:“我认得这个味道……是我祖父的判官笔,曾经泡在津河七天七夜,用来镇尸。”
“黎波碰过它。”陈清雪声音冷了下来,“在津门,在我们之前,在一切开始之前。”
“所以他知道我们会来。”冉光荣盯着图纸,手指抚过那枚指纹,“他知道这根棒子会在这里,知道它会吸收能量,知道它会显化星图……”
“所以他留下了线索。”彭涵汐低声接道,“不是求救,是引导。”
石室再次陷入寂静。
只有哭丧棒静静躺在地上,金光微闪,贪狼星图第七位,又轻轻跳了一下。
频率,依旧与某个不存在的心跳同步。
冉光荣缓缓抬头,看向陈清雪:“你说,如果这根棒子是容器,那它装的,是不是不只是信息?”
她没回答。
只是将开山刀重新插回鞘中,刀身与皮革摩擦,发出一声短促的“咔”。
刘淑雅忽然笑了,嘴角金丝蔓延至眼角,蜘蛛状血纹悄然浮现:“你们有没有想过……它想让我们找到的,根本不是地点。”
她指向图纸中央,那个标注为“主控室”的房间。
“而是时间。”
彭涵汐猛然合上《河图残卷》,纸页边缘炭化更甚,但她顾不上疼:“主控室下面,没有记录任何设备,可图纸显示,那里埋着一块‘非金非石’的材质,重量标注为‘∞’。”
“无限重?”刘淑雅歪头,“还是无限存在?”
冉光荣没说话。
他慢慢将哭丧棒重新握回手中。
这一次,金光没有灼伤他。
反而顺着掌心伤口,流入血脉,一路向上,直抵心脏。
他听见了一声啼哭。
不是婴儿。
是鼎中的那个民国警服男人,正缓缓抬头,手里两枚龙洋银币轻轻相碰。
叮。
哭丧棒内部,那声轻响,再次响起。
这次,没有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