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铜鼎内,空气像被煮沸的油,泛着肉眼可见的波纹。黑洞不再收缩,也不再扩张,它静止在那里,仿佛一颗凝固的心脏,等待重启。
陈清雪的手指还攥着彭涵汐留下的玳瑁眼镜,镜片边缘残留一丝温热,像是刚从活人鼻梁上摘下。她没动,膝盖压着碎裂的金砂,每一片都像微型墓碑,记录着黎波最后的笑容。刑天斧横在身前,斧刃朝上,紫电早已熄灭,但金属表面浮起一层薄雾般的水汽——不是汗,是泪。
她眨了眨眼。
三十年来第一次闭眼。
睫毛落下的一瞬,海河的潮声灌入耳道。
六岁那年的风又吹了过来,带着铁锈与咸腥。妹妹的小手在她掌心里挣扎,然后一滑,像条银鱼钻进黑水。那一刻她以为自己喊了,其实没有。喉咙锁死,连尖叫都被吞了进去。
而现在,这声音回来了。
“哇——”
婴儿啼哭,从黑洞深处传来。
不是幻听。整个地宫的砖石都在共振,鼎壁铭文渗出细密血珠,顺着沟槽汇成溪流。产床凭空浮现,四根铜柱雕着伏羲女娲交尾纹,床单湿透,印着大片暗红,像刚经历过分娩。
陈清雪猛地抬头。
瞳孔深处,竖纹一闪而逝。
她明白了——这不是攻击,是邀请。
黑洞不是要吞噬谁,它在模拟诞生的过程。那些竹简碎片、星图排列、刘淑雅吐出的名字……全是为了这一刻铺路。它想让她看见,最初的起点。
她缓缓站起,开山刀抵住掌心,用力一划。
血线崩开,却没有滴落。鲜血悬在半空,被某种无形之力牵引,缓缓流向刑天斧。斧面星辰纹路逐一点亮,如同夜空被重新绘制。
“你要是再敢发烫,”她盯着斧柄低语,“我就把你砸进黄泉当门环。”
话音未落,斧身竟轻轻震了一下,像是回应。
她冷笑,将彭涵汐的眼镜架上鼻梁。镜片角度偏转十五度,视野骤然清晰——黑洞中心不再是虚无,而是层层叠叠的光影回廊,每一道都映着不同年代的场景:民国实验室、津门老码头、雷峰塔地宫……最终定格在一个燃烧的襁褓上。
火中,有两个影子。
一个蜷缩着,安静如眠;另一个则剧烈扭动,嘴里发出不成调的呜咽。
双生子。
量子纠缠态的生命体,在时间断层中分裂又共生。一个留在现实,成为庹亿帆;另一个被推出因果之外,成了她失踪的妹妹。
陈清雪呼吸一滞。
原来不是丢了。
是被藏进了时间褶皱里。
她咬破舌尖,一口血雾喷在斧面上。竖瞳彻底睁开,视野撕裂现实,直插璇玑图核心。
星轨浮现。
不是平面,而是立体运转的浑天仪结构,三百六十五颗星点对应周天节气,中央两条光带交错缠绕,形似阴阳鱼,却又不断分离、重组,宛如dNA螺旋。
破解之法赫然显现:必须让双子之力同步回归1943年实验开端,否则时间锚点崩塌,整个守界体系将永久错位。
“所以……”她喃喃,“不是阻止过去,是补全过去?”
答案尚未落地,异变陡生。
产房墙壁突然渗水,滴滴答答落在地面,汇成一片浅滩。水波荡漾间,倒影里映出的不是她的脸,而是六岁那年的自己,正蹲在海河边,指尖触碰水面。
就在那一瞬,她记起来了。
那天妹妹被拖走前,曾回头看了她一眼。
嘴唇微张,说了什么。
她一直以为是求救。
现在才懂。
那是吻。
一个隔着时空的、湿漉漉的唇印,烙在她左颊酒窝处——和刘淑雅的尸毒穴位位置完全重合。
血脉共鸣,从来就不止于血缘。
还有记忆的刻痕。
她抬手摸向脸颊,指尖传来细微刺痛,仿佛有东西正在皮下苏醒。
“刘淑雅!”她猛然转身。
太平间管理员仍立于阵边,身体已大半石化,唯独右手紧握成拳。她似乎察觉到什么,缓缓抬起手臂,朝着黑洞方向伸去。
“别过去!”陈清雪厉喝。
可已经晚了。
璇玑图能量暴增,空间扭曲成漏斗状漩涡,吸力瞬间爆发。刘淑雅脚下一滑,整个人被拽向黑洞边缘。她挣扎着,石化的皮肤寸寸崩裂,露出底下青灰色的筋脉,像是埋藏已久的符咒正在觉醒。
就在这时,冉光荣动了。
他不知何时睁开了眼,三枚乾隆通宝夹在指缝,手腕一翻,尽数嵌入乾坤袋中的辟邪砂层。砂粒自动排列成九宫格局,一道微弱金光自袋底升起,化作穹顶罩住剩余三人。
空间坍缩之势暂缓。
“咳……”他撑着地面坐起,耳后疤痕裂开一道新口,血顺着脖颈流进衣领,“我说过多少次,遇事别硬扛,先算卦。”
陈清雪回头看他:“你会算,怎么算不出自己差点死透?”
“生死卦最忌亲算。”他咧嘴一笑,从怀里摸出一张皱巴巴的《奇门遁甲》残页,用花生米包装纸仔细裹好,“不过现在嘛……三枚铜钱刚摆完局,正好借你一口气,推个逆行奇门。”
话音未落,他将残页贴在额心,左手掐诀,口中默念:
“天芮临坤,反吟伏吟;休门迫宫,命归庚辛……”
金光暴涨,九宫阵眼稳住最后一丝平衡。
刘淑雅的身体却已大半没入黑洞。她仰着头,石化的脸上竟浮现出一丝笑意。那只紧握的拳头终于松开,一片焦黄竹简飘出,在空中旋转半圈,背面赫然刻着一个“黎”字。
不是名字。
是姓。
也是编号。
二十年前勘探队名单末尾,那个本该不存在的“李参谋”,真实姓名正是黎波。
记忆闪回——黎波每月十五祭拜的,从来不是亡魂。
是他自己未曾出生的孩子。
陈清雪瞳孔骤缩。
她终于明白彭涵汐临走前那句话的意思:“它在召唤。它想让某些东西回来。”
不是复仇,不是毁灭。
是归位。
所有断裂的线头,都在指向同一个原点:1943年,那个被抹去的夜晚。
她深吸一口气,将刑天斧扛上肩头,转向冉光荣:“还能撑多久?”
“一刻钟。”他喘着粗气,“前提是没人再乱动情绪——你们家祖传泪腺太发达,小心哭崩阵法。”
“放心。”她冷笑,“我没眼泪了。”
说完,她走向黑洞边缘,脚步坚定。
产房幻象开始瓦解,墙壁剥落,露出后面幽深的时间隧道。隧道尽头,隐约可见煤油灯摇曳的光,以及那个躺在金属台上的婴儿。
襁褓一角,青莲纹清晰可见。
她举起刑天斧,准备劈开最后一道屏障。
就在此时,刘淑雅的嘴唇动了动。
虽然全身已然石质化,但她最后一缕意识仍在运作。声音极轻,像风吹过枯叶:
“组长……你妹妹说……”
陈清雪脚步一顿。
“她说你还欠她一个生日蛋糕。”
话音落下,刘淑雅整个人被彻底卷入黑洞,消失不见。
漩涡缓缓闭合,仿佛从未有人存在过。
地宫重归寂静。
只有那片刻着“黎”字的竹简,静静躺在金砂堆中,边缘微微发烫。
冉光荣靠在鼎壁,手中铜钱滚落两枚,最后一枚卡在指缝,迟迟未放。
他抬头看向陈清雪,发现她站在原地,一动不动。
“怎么了?”他问。
她没回答。
目光死死盯着自己左手腕内侧。
那里不知何时浮现出一道淡金色纹路,形状奇特——像是一把小斧,又像是一枚纽扣。
而更令人窒息的是,那纹路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,向心脏方向蔓延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