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铜鼎内,空气如凝固的胶质,沉甸甸压在肺叶上。金砂散落一地,像被风卷过的灰烬,余温尚存,却再无律动。刑天斧斜插在裂痕中央,斧刃微微震颤,仿佛仍在回味方才那场与时空的角力。
陈清雪站在原地,左手腕上的金纹已蔓延至小臂,边缘泛着冷光,像是某种古老契约正在缓慢蚀入血肉。她没动,也没说话,只是将彭涵汐留下的眼镜轻轻摘下,夹进警服领口。镜片折射出一道斜光,恰好落在冉光荣指缝间最后一枚乾隆通宝上。
铜钱微微一颤。
“还剩十二分钟。”冉光荣低声道,声音沙哑得像磨过粗砂纸,“再晚一步,咱们就真成历史里的幽灵了——那种连鬼都懒得收的滞留数据包。”
他抬起左手,三枚铜钱只剩一枚悬于指尖,其余两枚已被嵌入陈清雪腕部金纹两端,形成一个微型奇门局。符纸是现撕的《奇门遁甲》残页,用花生米油渍当墨,画出的“镇魂格”歪歪扭扭,活像个外卖小票上的涂鸦。
可它确实在起效。
妖仙血脉的躁动逐渐平息,如同暴怒的潮水退向深海。陈清雪缓缓吐出一口浊气,舌尖残留着铁锈味——那是咬破换来的清醒。
“北斗引路。”她开口,嗓音冷静得不像刚经历丧亲之痛的人,“你布阵,我开道。”
话音落,刑天斧轻鸣一声,自行拔地而起,悬浮半空,斧面映出七点微光,排列成斗柄指向西北的形态。地面碎砂随之浮动,在虚空中勾勒出一条若隐若现的时间跳板。
冉光荣咧嘴一笑:“好家伙,这斧头比我还听你的话。”
他没再多言,指尖蘸血,在残页上补完最后一笔“反吟伏吟局”。金砂受引,自乾坤袋中涌出,绕成九宫之形。随着一声闷响,空间扭曲如水波荡漾,前方景象开始褪色、重组——
砖墙剥落,露出民国风格的水泥结构;空气中浮起煤油灯的焦味;远处传来脚步声与低声交谈,字句清晰可辨:
“……炸药确认无误,明晨六点准时引爆。”
“彭主任说,必须彻底毁掉鼎体,否则津门地脉要塌。”
“可那孩子……真能活着出来?”
“闭嘴!任务就是任务。”
画面定格。
1943年,津门地下观测站前夜。
众人以幽影之态立于走廊尽头,无法触碰任何实物,如同闯入他人梦境的偷窥者。四周静谧得诡异,唯有灯光忽明忽暗,投下长长的影子。
陈清雪眯眼扫视人群。
每一个队员都穿着制式工装,佩戴编号铭牌,动作整齐划一。但他们的腹部——无一例外,全都微微隆起,像是怀胎数月的孕妇,却又面色如常,毫无异样感。
“集体怀孕?”冉光荣皱眉,“这年头连科学观测队都流行搞团建造人工程?”
他话音未落,眼前一名女研究员走过,裙摆微扬,腰间别着的记录本上赫然写着:“孕期监测表·第3周”。
“不是象征。”陈清雪声音压低,“是真实生理状态。”
她抬手摸向自己左颊酒窝,那里隐隐发烫。记忆深处,妹妹湿漉漉的吻再度浮现——不是告别,是印记,是传承。
“她们怀的,根本不是普通胎儿。”她说,“是容器。”
冉光荣沉默片刻,从马甲内袋掏出一张泛黄书页,正是《奇门遁甲》中“窥天卷”的残篇。他熟练地包了一把花生米,点燃一角,烟雾升腾,凝而不散。
“老祖宗说,看不清真相时,就烧点知识祭天。”
烟雾缭绕中,他吹出一口浊气,符烟化作淡金色薄纱,覆在众人眼前。刹那间,视野清明——他们不再是纯粹的旁观者,指尖竟能轻微扰动空气。
“三十秒实体权限。”冉光荣提醒,“别碰活人,不然咱们就得出现在1943年的通缉令上,罪名:非法穿越+扰乱生育秩序。”
陈清雪点头,径直走向储物室。门虚掩着,透过缝隙可见几包炸药整齐码放,封口处贴有红色符箓,篆文写着“雷火归墟”。
但她一眼看出不对劲。
封皮边缘有细微破损,像是被人刻意撬开又重新粘合。更奇怪的是,符箓波动微弱,根本不具备引爆控制功能。
“调包了。”她低语。
冉光荣凑近查看,耳后疤痕突然渗出血珠。他眉头一拧,抽出哭丧棒——那根乌黑发亮的长棍此刻竟微微发烫。
“守界人血契……有人动过这里。”
他毫不犹豫,用哭丧棒尖端划破耳后伤口,滴血于破损封口。鲜血触及符纸瞬间,整张符箓泛起幽蓝涟漪,仿佛被某种更高阶的权限认证通过。
封皮自动掀开。
里面没有tNt,也没有硝化甘油。
只有一捧灰白色粉末,细腻如尘,散发着淡淡的龙腥气。粉末表面浮刻着微型符文,正是《青囊经》中的“地脉锁魂阵”。
“龙骨灰。”冉光荣倒吸一口冷气,“谁能把整条地脉龙骨磨成粉还拿来当炸药使?疯了吧?”
陈清雪伸手欲取样本,却被一股无形之力弹开。她冷笑一声,割破指尖,以血画太极逆纹于空中。时间流速骤然放缓,周围人影动作停滞如定格影片。
“三十秒。”她重复。
趁此间隙,冉光荣迅速探手,从骨灰中夹出一枚乳牙。牙齿小巧完整,牙根附着些许组织,隐约可见烙印痕迹——一个极小的“陈”字。
两人对视一眼,皆从对方眼中读出震惊。
这不是实验材料。
这是标记。
是某个家族对孩子所有权的宣示。
“1943年……还没建国。”冉光荣喃喃,“谁敢在这种地方动私刑?”
答案尚未揭晓,走廊尽头传来脚步声。
彭父出现了。
他身穿中山装,胸前挂着观测站主任铭牌,神情肃穆地走向炸药库。在他身后,两名助手推着金属车,车上盖着白布,底下轮廓分明是个婴儿 incubator。
陈清雪瞳孔微缩。
那辆车的轮轴上,刻着一个熟悉的符号——青莲缠枝纹,与襁褓上的图案完全一致。
“他是知情者。”她说。
冉光荣却盯着值班表出神。墙上木框里贴着当日排班名单,字迹工整:
黎波|代号“容器”|孕期0月|任务:后勤支援
“孕期零月?”他嗤笑,“这年头连谎都不会撒了。要么是真不知道,要么……是根本不在乎真相。”
他将乳牙小心收起,塞进乾坤袋最深处。龙骨灰则用书页重新包好,夹进衣领。
“走。”陈清雪收回刑天斧,目光锁定彭父背影,“我们得看到明天清晨六点。”
话音未落,时间跳板开始崩解。金砂倒流,空间收缩,现实与记忆的边界再度模糊。
最后一瞬,冉光荣回头望了一眼炸药库角落。
那里站着个女人。
穿白大褂,面容苍白,双目无瞳,嘴唇微启,仿佛在无声诉说。
她的袖口,露出半枚龙洋银币。
下一秒,天地翻转。
青铜鼎内,四人猛然落地。
陈清雪单膝跪地,刑天斧拄地支撑身体。冉光荣踉跄后退两步,靠在鼎壁,脸色惨白,最后一枚铜钱从指间滑落,滚入砂堆。
“回来了。”他喘着气,“而且……带了点土特产。”
陈清雪缓缓抬头,看向他手中紧握的书页包裹。
龙骨灰还在。
乳牙也在。
但她更在意的是自己手臂上的金纹——原本持续蔓延的痕迹,此刻竟停止了生长,甚至略微回缩。
“它认出了什么。”她说。
“认出了‘家’。”冉光荣咧嘴,嘴角溢血,“或者说,认出了不该被抹去的历史。”
地宫寂静无声,唯有鼎心残余的能量嗡鸣作响,像是某种古老的钟摆在缓缓摆动。
陈清雪站起身,将刑天斧扛回肩头,动作干脆利落。
“下次回去,”她说,“我要见那个女人。”
“哪个女人?”冉光荣问。
“袖口有龙洋的那个。”她眼神锐利如刀,“她不是助手。”
“她是母亲。”
她迈步向前,靴底碾过金砂,发出细碎声响。
身后,那枚乳牙在书页中轻轻震动了一下,像是回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