津门地脉深处,量子鼎的轰鸣不再只是声音,而是化作一股液态的震颤,顺着每个人的骨髓向上爬。空气早已不是空气,而是被压缩成胶质的数据流,像无数条透明蚯蚓在视野里蠕动、交缠、啃噬边界。
陈清雪的刑天斧悬在半空,斧刃微微震颤,仿佛感知到了某种不属于现世的频率。她没再看鼎内,也不敢看——那行正在消失的名字还在脑中灼烧,像烙铁压进皮肉。但她知道,不能停。一旦停下,不只是妹妹会被彻底抹去,连“曾经有过妹妹”这件事,都会从宇宙的记忆里蒸发。
“刘淑雅。”她开口,嗓音干得像是砂纸磨过铁锈,“吃它。”
指尖指向鼎心最深处那份泛着青铜光泽的档案,封面上没有字,只有一圈扭曲的蛇形纹路,像是用指甲在金属上划出来的。那是夜航船的标记,也是癸未年七月十四的死亡名录。
刘淑雅跪在地上,左脸酒窝微微抽搐。她知道自己不该碰这东西——每一次啃食纸钱,都是拿命换记忆。可现在,连纸钱都不是了,这是纯粹的意识残渣,是死人来不及咽下的最后一口气。
她伸手,指尖刚触到档案边缘,整片数据洪流猛地一缩,如同活物般向内塌陷。
刹那间,世界没了颜色。
他们全都被卷了进去。
意识空间不像梦境,也不像幻觉。这里的一切都带着重量和温度,甚至能闻到1943年码头仓库燃烧时的焦油味,听见婴儿啼哭穿透三层砖墙的回音。但最可怕的,是那些文件。
漂浮在虚空中的每一份卷宗,都不是死物。它们会呼吸,会颤抖,会在你靠近时发出低语——不是语言,而是情绪的残响:恐惧、不甘、悔恨,像千万根针扎进太阳穴。
冉光荣第一时间将三枚乾隆通宝按进耳后疤痕。铜钱背面朝上,与皮肉接触的瞬间,旧伤骤然裂开,鲜血混着组织液渗出。痛感如雷击般炸开,却让他清醒了一瞬。
“别信眼前的东西。”他咬牙,声音像是从喉咙里硬抠出来的,“这些不是记忆……是活着的怨念。”
彭涵汐站在稍远处,子母封魂袋横于胸前,公文包外壳已悄然变形,露出内层符纸拼接的阵图。她没戴眼镜,而是用平光镜片对准数据流主轴,试图捕捉其中的规律。镜面反射出诡异的波形图——不是声波,也不是电波,而是一种类似心跳的节奏。
“地铁三号线……晚高峰。”她喃喃,“七点四十六分,人流峰值。”
这句话让陈清雪心头一跳。
她突然明白为什么刚才走神的那一秒,会觉得周围的震动如此熟悉——这不是随机噪音,是城市本身的脉搏。津门地下管网、电力系统、监控网络,全都被整合进了这个“观测系统”。他们不是在闯入一个秘密,而是在钻进一台正在运转的巨型机器内部。
“所以建文帝没疯。”冉光荣冷笑,“他只是太早看懂了规则——想复活一个人,就得先把整个世界变成祭坛。”
刘淑雅已经开始啃食。
她的牙齿切入那份蛇纹档案的瞬间,嘴角崩裂,血顺着下巴滴落。但那血没落地,而是被数据流吸走,转眼化作一道猩红代码,在空中盘旋一圈后,注入她的瞳孔。
她的眼角,蜘蛛状血纹迅速蔓延,从眼角一直爬到鬓角,像有人用细针蘸着墨汁在皮肤下绘制地图。
“我看到了……”她声音变了调,像是多人同时说话,“鼎……最初的鼎……不在陪葬坑。”
众人一震。
“在哪?”
“在……水下面。”她颤抖着抬起手,指向虚空中某一点,“海河第七弯道,河床裂缝……深度一百八十三米。坐标是……东经117.3°,北纬39.15°,海拔负……负四十二。”
话音未落,她猛然呕出一口黑血,夹杂着半片焦黑纸屑。
彭涵汐眼疾手快,用封魂袋接住那团残渣。当她将平光镜片贴近观察时,瞳孔骤缩——
纸屑上的纹路,竟与她公文包内衬的封印阵完全一致。
“民国档案库……”她低声,“这东西是从我父亲当年藏匿的密档里流出的。”
更诡异的是,透过镜片折射,三维投影缓缓浮现:一座深埋地底的青铜巨殿,穹顶刻着星轨图,中央矗立着三足圆鼎,鼎腹铭文清晰可辨:“永乐元年,镇魂归位”。
坐标验证无误。
但这还不是最致命的发现。
当陈清雪割破掌心,将血滴入投影时,血珠并未散开,反而悬浮于半空,缓缓旋转,如同受到某种灵力牵引。
“地方还活着。”她说,语气终于有了一丝波动,“不是死阵,是有主之地。”
冉光荣却盯着地图边缘。那里本该空白,却莫名浮现出一条蜿蜒暗道,形如长蛇,入口处残留半个字迹——“李”。
他没说话,只是默默将一枚乾隆通宝留在数据交汇点。铜钱静静悬浮,开始逆时针旋转,速度越来越慢,最终稳定在一个微妙的角度,像一颗微型罗盘。
就在这时,刘淑雅忽然抬头,双目翻白,嘴里吐出一句谁也没听清的话:
“鼎里……有东西在吃时间。”
话音落下,整个意识空间剧烈晃动。
数据流不再是流动,而是沸腾起来,像是锅里煮开的粥,不断翻滚出人脸、手爪、残肢。一些档案自动撕裂,里面涌出黑雾状的意识体,扑向最近的活人。
彭涵汐迅速展开封魂袋,画出逆河图屏障。符光一闪,几只扑来的怨念当场灰飞烟灭。
“不行,撑不了多久。”她喘息,“这些不是被动记录,是主动猎杀!系统察觉我们拿到了真实信息!”
陈清雪握紧刑天斧,却发现斧身也开始出现细微裂痕。那些裂痕不是物理损伤,而是由内向外渗透的“删除线”,像文档被标记为废弃文件时的灰条。
“我们的时间不多了。”她说,“必须回去。”
“怎么回?”冉光荣冷笑,“意识被锁在这里,身体早就成了空壳。”
“那就打断连接。”陈清雪眼神一凛,“用最原始的方式——疼。”
她反手一刀,划过手臂外侧。鲜血喷出的刹那,剧痛如电流贯穿大脑。那一瞬,她看见了现实世界的影子:自己仍站在建文帝陵前,手持刑天斧,双眼布满血丝,而量子鼎正疯狂抽取四周灵气。
这一刀,割开了虚实界限。
彭涵汐立刻领悟,咬破舌尖,将血喷在封魂袋上。符阵光芒暴涨,形成一条短暂通道。
冉光荣则将最后一枚嵌在疤痕里的铜钱拔出,鲜血淋漓的手掌狠狠拍向地面:“奇门遁甲·开门闭死!给我滚出来!”
三人意识几乎同时被甩出数据洪流。
回到现实的一瞬,天地寂静。
风停了,沙尘凝在半空,连量子鼎的嗡鸣都戛然而止。
刘淑雅倒在地上,嘴角全是黑血,胸口微弱起伏。她手里攥着那片焦纸,指节发白。
彭涵汐踉跄站起,第一件事就是检查公文包——内衬阵法果然缺失一角,与纸屑纹路完全吻合。
“二十年前……他就埋好了后手。”她喃喃,“t.Y.F.不只是名字,是触发器。”
陈清雪低头看着自己的斧,裂痕仍在蔓延,但她不在乎了。她只知道一件事:坐标是真的,路径是活的,而敌人比想象中更早布局。
“海河下面。”她说,“我们要下去。”
“你知道那是什么地方吗?”冉光荣抹去耳后血污,冷笑,“不是河床,是‘液化怨气’的聚集区。进去的人,骨头都会变成蜡。”
“那就穿防护服。”陈清雪抬眼,“带氧气瓶,背炸药包,像拆弹一样进去。”
“你疯了?那是超自然污染区!”
“所以我才要亲自去。”她盯着他,“因为我妹妹最后说的不是‘救我’,而是‘换我保护你’。”
空气凝固。
彭涵汐忽然开口:“我知道怎么防怨气腐蚀。”
两人看向她。
她摘下平光镜片,露出眼底那一抹淡金:“用《河图残卷》的逆阵,刻在装备上。只要能量够,能撑三十分钟。”
“能量哪来?”冉光荣问。
“用活人供能。”她说得平静,“比如……我。”
冉光荣眯起眼:“你不怕被反噬?”
“怕。”她笑了笑,“但我更怕焚稿那天,真是我自己下的决定。”
沉默片刻,冉光荣从乾坤袋掏出一包花生米,用《奇门遁甲》书页包好,扔进鼎前火堆。
火光一闪,纸页自燃,灰烬飘散。
“那就定个规矩。”他说,“谁也不能替谁死。要是真到了那一刻——”
他顿了顿,捏紧手中唯一剩下的铜钱。
“我们一起下地狱。”
话音未落,远处传来一声闷响。
像是某种巨大管道破裂的声音。
紧接着,地面轻微震颤,一道幽蓝光线从量子鼎底部射出,直插云霄。
而在那光柱之中,隐约浮现出一行不断闪烁的编码:
【当前时间线脆弱度:98.6%】
【关联实体存在记录删除中:李xx(女,6岁,1998年溺亡于海河)】
第二个字,正在被抹除。
陈清雪猛然抬头,看见乌鸦群再次掠过天际。
其中一只爪中抓着一块青铜碎片,边缘锯齿分明,形状与她胎记完全吻合。
它俯冲而下,将碎片丢在她脚边。
金属撞击石面,发出清脆一响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