津门老城厢的地脉在晨光中微微震颤,双子大厦地基坑边缘那滴黑血尚未落地,便被上升的气流卷成细丝,缠上钢筋如蛛网结霜。陈清雪的脚步没有停,鞋底踩碎了一块凝结的暗红砂石,发出类似骨裂的脆响。她没低头看,但握着刑天斧的手指收紧了——斧柄上的龙纹正以一种前所未有的频率搏动,像是皮下埋着一颗活的心脏。
冉光荣落在半步之后,三枚乾隆通宝在他掌心滚出一圈血痕。他没再用唾沫润湿铜面,而是将舌尖咬破,任血珠顺着指缝滴落,在沙地上画出一道歪斜的乾卦。卦象刚成,地面竟泛起涟漪般的波纹,仿佛整片工地不是混凝土浇筑,而是一口沉睡的古井。
“离卦中位。”他低声道,声音像从井底传来,“火生土,土藏煞,这地方……是口倒扣的鼎。”
彭涵汐没接话。她的眼镜夹层里,星图正在缓慢旋转,与脚下砂石排列的轨迹隐隐重合。她忽然抬起手,指尖轻触太阳穴,像是在确认某种频率是否同步。公文包贴着大腿,封魂袋的轮廓微微鼓动,却不再发出往常那种低频嗡鸣,反倒安静得反常。
三人踏入地基坑中央时,脚下的砂石自动分流,显露出下方一片暗红色岩层。那岩层表面布满沟壑,走势竟与《周易》中的离卦完全一致——三阳居中,两阴环抱,形如烈焰升腾。更诡异的是,每一道裂隙都在缓缓搏动,如同大地的血管。
陈清雪将刑天斧插入离卦中心点。
金铁交鸣之声未起,反是一道淡金色光柱自地底冲天而起。光柱中浮现出百具倒悬尸体,头下脚上,胸口皆插着一枚青铜片,铭文清晰可辨:黎波。
“操。”冉光荣猛地后退半步,乾坤袋哗啦作响,十二种辟邪砂在布囊内剧烈翻滚,“这是活祭阵!他们把人当桩子打了!”
陈清雪没动。她的左眼瞳孔不知何时已转为竖瞳,视野中,地底灵脉如熔岩奔涌,构成一张庞大无比的风水局。而那百具尸体,正是阵眼中用来镇压地气的“血怨尸”——自愿献祭者,魂魄不得超生,永世守坟。
“不是自愿。”她突然开口,声音冷得像冰,“他们是被骗的。”
话音未落,影子再次异动。
这一次,三人的影子不再是被动剥离,而是主动抬手,虚握的青铜钥匙对准地面裂缝,作势欲插。冉光荣低喝一声,将三枚染血铜钱猛然拍入三角地缝,口中疾念:“天门开,地户闭,影不侵主,神归其位!”奇门遁甲的“影镇局”瞬间成型,血光流转,影子动作戛然而止。
可就在那一瞬,陈清雪听见了。
妹妹的声音。
不是记忆里的哭喊,也不是幻觉中的呼唤,而是清晰的、带着笑意的童声:“姐姐,你终于来了。”
她喉头一紧,指甲掐进掌心。这不是第一次听到,却是第一次如此真实——那声音仿佛就贴在耳后,温热的气息几乎能拂动发丝。
刑天斧的龙纹骤然炽热,金光暴涨,逼得百具血怨尸同时睁眼。它们缓缓爬起,动作僵硬却整齐划一,胸前青铜片叮当作响。令人毛骨悚然的是,这些本该面目狰狞的尸体,脸上竟挂着诡异的微笑,工牌上统一印着:“津门新地标建设纪念”。
尸群没有攻击,反而齐齐跪拜,额头触地,口中喃喃:“锁眼人归位……锁眼人归位……”
“锁眼?”冉光荣眯起眼,忽然意识到什么,“他们是知道陈清雪要来?还是……早就等着‘容器’回来?”
彭涵汐摘下眼镜,用袖口轻轻擦拭镜片。再戴上时,她的眼神变了——不再是档案局顾问的冷静,更像是某个穿越时空的执笔人。她低声念出一句谁也没听清的话,随即翻开公文包,撒出一把焦灰。灰烬悬浮空中,竟自动拼出半幅《河图残卷》的投影,隐约可见“癸未年七月十四”字样。
“夜航船……要来了。”她喃喃。
陈清雪没理会,她将刑天斧抽出,刀锋划地,以自身精血为引,画出一道镇魂符。符成刹那,她低喝:“我许你们清明,换你们真相。”
血光炸开,百具尸体同时仰头,发出无声嘶吼。下一瞬,它们化作血雾,渗回地底。砂石重新聚拢,只留下十二枚生锈铁钉,排列成蛛网状,与刘淑雅眼角的血纹如出一辙。
“这他妈是诅咒连锁。”冉光荣蹲下身,用铜钱拨弄铁钉,“有人在用建筑炼尸阵,拿工人的命养地气。”
彭涵汐忽然弯腰,指尖抚过其中一枚铁钉。钉尖刻着极小的字迹:“李参谋敬赠”。
“李参谋?”陈清雪皱眉,“黎波每月十五祭拜的那个?”
“不存在的人。”冉光荣冷笑,“可现在,他的名字刻在钉子上。”
风起了。
不是来自地面,而是从地底深处涌出,带着腐朽的檀香与铁锈混合的气息。紧接着,一阵笑声响起——低沉、苍老,却透着帝王般的威压。
“哈……哈哈哈……”
那笑声顺着地脉蔓延,直钻颅骨。陈清雪猛然抬头,竖瞳中映出地下灵脉的全貌:一条巨大的龙形能量流盘踞地底,龙头正对着双子大厦主轴,而龙尾……竟与她体内的蛰龙真气产生共鸣!
“建文帝……”她咬牙,“你还活着?”
笑声未答,反而愈发猖狂。刑天斧的龙纹开始逆向游走,仿佛要挣脱她的掌控。她强行压制,掌心再度渗血,可那血滴落地,竟被砂石吸收,化作一道赤色符线,直指地底深处。
彭涵汐忽然按住太阳穴,眼镜夹层中的星图疯狂旋转。她嘴唇微动,念出一句古老咒言,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:“癸未七一四,阴债阳偿时。”
地面震动加剧。
离卦阵型全面激活,砂石如沸腾般翻滚。远处工地的探照灯无故闪烁,电流滋啦作响,最终全部熄灭。唯有月光惨白洒落,照见双子大厦钢筋骨架投下的影子——那影子不再是两根肋骨,而是一对展开的青铜翅膀。
冉光荣啐出一口带血的唾沫,将最后一颗花生米卡在牙缝。他没嚼,任它像颗未爆的雷。
“老子最烦这种装神弄鬼的套路。”他冷笑,“什么皇帝残魂,什么血脉共鸣,说白了不就是个赖账的?”
他猛地撕下一页《奇门遁甲》,点燃后混入辟邪砂,撒向地缝。火焰呈青紫色,映出地底更多细节——那些倒悬尸体并非随意摆放,而是构成了一幅巨大人皮地图,标注着津门所有地下管网、地铁线路、甚至医院太平间的位置。
“他们在建一座城中之城。”陈清雪低声道,“用死人的眼睛,看活人的路。”
彭涵汐忽然伸手,抓住陈清雪持斧的手腕。她的眼神前所未有地清醒:“别让它控制你。蛰龙睡功图在你体内,不是为了被唤醒,是为了……压制什么。”
话音未落,刑天斧猛然一震,斧刃自行转向,直指陈清雪心口。
她瞳孔骤缩,本能后撤,可斧柄如附骨之疽,紧贴手臂。竖瞳中,地底龙脉与她体内真气的共鸣已达顶峰,仿佛下一秒就要融为一体。
“放开!”她怒喝,反手一砸,枪托磕在斧柄上。金属震频扩散,暂时打断了那股牵引力。
冉光荣趁机将三枚铜钱嵌入地缝最后一点,完成“影镇局”闭环。血光大盛,影子钥匙虚影终于消散。可就在这短暂的平静中,彭涵汐的眼镜夹层里,浮现出一行新字:
“t.Y.F.非名,乃替命符之钥。”
她还没来得及细看,镜片突然崩裂。
一道裂痕从中央蔓延,恰好将“替命符”三字劈成两半。
陈清雪喘息未定,低头看向自己袖口。太极刺绣背面的“李”字篆印,此刻正微微发烫,与地底龙脉的搏动频率完全同步。
她忽然明白了。
这不是标记。
这是召唤。
“我们不是来阻止仪式的。”她声音沙哑,“我们是仪式的一部分。”
冉光荣咧嘴一笑,牙缝里的花生米终于被咬碎,咔吧一声。
“那又怎样?”他拍拍乾坤袋,“反正老子这身气运,早就不是自己的了。”
彭涵汐扶了扶碎裂的眼镜,轻声道:“走吧。钥匙醒了,门……就在下面。”
三人迈步向前,脚下的砂石自动分开,露出一条通往地底的螺旋阶梯。阶梯两侧,插着十二根生锈铁钉,钉尖朝上,宛如祭坛。
陈清雪走在最前,刑天斧悬于身侧,龙纹仍不安分地蠕动。她没再试图压制,而是任它与体内真气共振,仿佛在倾听某种古老的对话。
阶梯尽头,黑暗如墨。
忽然,一滴水落下。
不是雨,也不是冷凝水。
是血。
它从上方钢筋缝隙中渗出,缓慢坠落,正对着陈清雪的眉心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