金丝破空而来,带着一股灼热的腥气,直取陈清雪咽喉。她没躲,刑天斧横抬,刃口迎上那缕金色细线——没有金属碰撞声,只有一声婴儿啼哭般的呜咽,在空气中炸开。
冉光荣已经动了。
哭丧棒从腰后抽出,划出一道灰影,精准劈在金丝中段。丝线应声断裂,断口处喷出一缕青烟,竟在半空凝成一张模糊的小孩脸庞,嘴唇开合,无声呐喊。
“三枚钱,贴额!”他低喝,左手翻转,三枚乾隆通宝瞬间压上自己眉心,铜面泛起微光,嗡鸣不止。那张脸扭曲了一下,化作黑雾散去。
地面微微震颤。
陈清雪低头,血珠正从掌心伤口滴落。她刚才以斧刃划破手指,血未落地,已在空中凝滞,每一滴都映出奇异光影——那是只青鸟的轮廓,右翼残缺,尾羽如焦炭剥落,口中衔着一块泛黄的身份牌。
“坤位活了。”冉光荣收棒回鞘,声音压得极低,“不是地脉动,是有人在里面……演命。”
彭涵汐站在三步之外,公文包已悄然打开一道缝隙。她没看地上的血影,目光锁住那青鸟虚影的飞行轨迹——它盘旋不去,仿佛被什么无形之物困住。
“我要进去。”她说。
没人拦她。
她伸手触向空中那道血光勾勒出的青鸟影,指尖刚碰上,整条走廊的空气骤然变冷。她的镜片结了一层霜,呼吸凝成白雾,而公文包内传出沉闷的撞击声,像是有东西想挣脱封印。
下一秒,她人已不在原地。
身影淡去的瞬间,众人只觉耳边响起一段古老唱词:“青鸾不渡无根客,衔令不过代偿身……”
地面裂开了。
不是水泥崩碎,而是空间本身像纸一样被撕开一道口子,露出下方幽深球体——由无数青铜鼎碎片拼接而成的牢笼,表面刻满逆行符文,每一道都在缓缓倒流。
笼中,一个约莫十岁的男孩赤脚奔跑,穿着老式海河勘探队童装,头发焦黄,眼神空洞。他一次次撞向笼壁,又一次次被弹回,嘴里反复念着同一句话:“妈,我不下去……我不下去……”
日期牌挂在笼顶,数字不断跳动:1943年7月14日。
重复,重启,永无尽头。
陈清雪瞳孔收缩。
她认得那个孩子。
档案照片里,黎波六岁时参加市少年科技展,笑得腼腆。而现在,这具身体正在经历某种超越时间的酷刑。
牢笼出口处,一把锁静静悬挂。
锁面是陈家徽章图案——太极双鱼环绕篆体“陈”字,与她警服内衬的刺绣一模一样。锁芯位置,嵌着半块定星盘,指针逆时针飞旋,发出细微的齿轮摩擦声。
“她在里面太久。”冉光荣喃喃,“再不拉出来,魂就粘上了。”
他说的是彭涵汐。
可话音未落,牢笼忽然震动,那男孩猛地抬头,视线穿透虚空,直勾勾盯住陈清雪。
“你姓陈?”他的声音沙哑,却带着不属于孩童的阴冷,“你们家的东西……不该拿来锁别人。”
陈清雪没回答。
她只是抬起手,将刑天斧横于胸前,用最轻的力道,在左臂划开一道口子。血涌出,顺着斧柄流淌,浸入木质纹理。
这是她第一次主动放血祭兵。
斧刃微颤,仿佛回应某种召唤。
冉光荣看着这一幕,忽然咧嘴笑了:“行啊,组长,现在连兵器都能搞私人订制了。”
他蹲下身,从乾坤袋掏出一页《奇门遁甲》,熟练地包上一颗花生米,又接连摆出七包,按八门方位布于地面裂缝边缘。
“替身局,走你。”他轻弹手指,第一包花生米自行燃起青焰,火光中竟浮现出他本人的剪影,正对着牢笼挥手。
青鸟虚影果然被吸引,振翅扑向那团火焰。
就在它靠近的刹那,冉光荣猛地吹灭火焰,同时陈清雪出手——她剪下一缕发丝,缠住身份牌一角,轻轻一抖。
发丝与牌面接触的瞬间,空气中传来一声清鸣,如同古琴断弦。
青鸟回头。
这一次,它不再闪避,而是俯冲而下,将身份牌轻轻放在她掌心。
牌面冰凉,背面刻着四个小字:代偿者·壹。
指尖触及时,一阵酥麻顺着手臂窜上脊背,像是有无数细针在骨缝里游走。她强行稳住呼吸,没有松手。
“出来了。”冉光荣松了口气,抹了把汗,“彭顾问,该收工了。”
但他很快发现不对劲。
彭涵汐的身影迟迟未归。
反而,牢笼中的男孩停止了奔跑。
他缓缓转身,望向虚空某点,嘴角咧开一个诡异弧度:“你说谁是钥匙?我才是开门的人。”
话音落下,整个牢笼开始旋转,青铜碎片相互咬合,发出令人牙酸的金属摩擦声。顶部的定星盘加速倒转,日期牌疯狂跳动,最终停在:1943.7.14 23:59:59
还差一秒。
青鸟突然哀鸣,右翼残羽片片剥落,化为灰烬飘散。
陈清雪握紧身份牌,感觉它在发烫,仿佛即将熔化。
这时,彭涵汐的声音从地下传来,断续而虚弱:“……别信……锁的形状……它骗你……代偿不是替代……是……献祭……”
她话没说完,整座牢笼猛然收缩,男孩的身影被压缩成一点金光,嗖地钻入身份牌内部。
牌面闪过一道红纹。
陈清雪手腕一麻,差点脱手。
冉光荣冲上前,一把按住她手臂:“别扔!这玩意儿现在是个定时炸弹,扔了它会炸穿三层地脉!”
他盯着那块牌,眉头紧锁:“而且……它认主了。”
确实如此。
身份牌紧贴掌心,如同生了根,无论她如何用力都无法甩脱。更诡异的是,她耳后的旧疤开始发热,与牌面温度同步攀升。
“我们得破锁。”她说,声音冷静得可怕,“陈家徽章不能用来囚人。”
“问题是,”冉光荣苦笑,“你怎么拆自家祖传的封印?那可是血脉绑定,比婚姻还难离。”
他话音未落,地面裂缝忽然闭合,青鸟虚影彻底消散,唯有那块身份牌依旧发烫,表面浮现出新的文字:
“持牌者即门枢,血启则阵开。”
陈清雪低头看着这句话,忽然明白了什么。
她看向冉光荣:“你说过,哭丧棒最后一任执掌人,能以气运重铸灵脉。”
“嗯。”他点头,神色罕见凝重。
“如果我现在走进那个裂缝,”她抬起手,让身份牌对准地面,“会不会重启整个阵法?”
“会。”他答得干脆,“但你可能出不来。这种级别的因果置换,轻则折寿二十年,重则魂飞魄散。”
她没再问。
只是将刑天斧插回背后,深吸一口气,迈步走向裂缝中央。
就在她脚步落下的瞬间,彭涵汐的身影终于浮现,跌坐在地,脸色惨白如纸,眼镜碎裂,嘴角渗血。
“别去!”她嘶声喊道,“那不是通道……是吞噬!他们用你的血做引,要把你变成新的容器!”
陈清雪停下。
但她没有回头。
她只是缓缓抬起右手,让身份牌正对胸口。
牌面红光暴涨,映得她整张脸如染鲜血。
“我不是容器。”她说,“我是执法者。”
她猛地将牌按向心口。
没有穿胸而入,却在皮肤表面燃起一圈赤色符文,顺着血脉蔓延至全身。她的双眼开始泛起微弱金芒,竖瞳轮廓若隐若现。
地面再次裂开。
这次不再是球形牢笼,而是一座巨大的青铜祭坛浮现,四角立着四尊兽首人身像,皆面向中央高台。台上,赫然摆放着一只完整的青铜爵,与她在幻象中所见分毫不差。
风起了。
带着百年前战火的气息。
一道虚影从祭坛深处走出,身穿明代官袍,手持玉笏,面容模糊,唯有一只手清晰可见——缺了拇指。
他站在那里,不言不语,只是将一枚刻有“津门勘界”字样的铜牌轻轻放在祭坛边缘。
陈清雪认得这个动作。
她在父亲书房见过同样的复制品,说是民国时期警政厅遗物。
而现在,这块铜牌正与她手中的身份牌产生共鸣,发出轻微震颤。
冉光荣盯着那道虚影,忽然低声笑了:“我说怎么总觉得少了点啥……原来是你啊,老祖宗。”
他从怀里摸出一本破旧账本,封面写着“玄相阁收支录”,翻开第一页,赫然贴着一张泛黄照片——照片上五人合影,居中那位官员,正是此刻出现的缺指之人。
“合着咱们这不是破案,”他喃喃,“是在续家谱。”
陈清雪没有理会这些。
她只感觉到体内有什么东西正在苏醒,不是力量,不是记忆,而是一种久违的归属感。
她抬起手,对准祭坛中央。
身份牌悬浮而起,缓缓旋转。
一道青光自天而降,落在她肩头。
那只残缺的青鸟,再度显现。
这一次,它不再衔牌。
而是张开仅存的左翼,轻轻覆在她肩上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