铁索缠上脚踝的刹那,陈清雪只觉一股寒意顺着小腿骨爬进脊椎,像有冰针在经脉里游走。那篆文“守陵人·贰”泛着幽青,触肤即灼,却不出血——仿佛她的皮肉与魂魄已被提前标记,只等这一刻锁死。
她没挣扎。
不是不惧,而是动不了。喉咙像是被无形的手攥住,连呼吸都成了奢侈。耳边嗡鸣不止,不是声音,而是一种频率,低得几乎触不到,却又无处不在,像是从地底深处传来的钟摆,一下一下敲打脑髓。
冉光荣反应极快。
他没去砍铁索,也没喊人,而是猛地一掌拍向自己耳后那道焦黑疤痕。雷击旧伤骤然裂开,渗出淡金色液体,腥中带甜——那是他八岁那年从火海中活下来的代价,也是唯一能刺破幻觉的痛觉锚点。
“彭涵汐!”他咬牙低喝,声带震动艰难挤出音节,“别碰鼎!看地上那本破书!”
彭涵汐正要扑向青铜鼎,闻言顿住脚步。她喘息着回头,玳瑁镜片后的眼神一凛,立刻明白过来:这铁索不是拦人,是封口。禁言咒印已起,谁先发声,谁就神识崩解。
她迅速抽出公文包里的一页泛黄纸页,指尖一划,血珠滚落,精准滴在古籍封面上。
霉斑簌簌剥落。
一本薄册子显露真容——纸页泛褐,边角卷曲,封面墨迹斑驳,依稀可见“推背图”三字残痕,右下角题跋小字:“卧龙遗稿,八阵为基,天机不可轻泄。”
“《孔明推背图》残卷?”彭涵汐瞳孔微缩,“怎么可能……这种东西早该在靖难之役时就被焚毁了。”
话未说完,她忽然噤声。
因为她看见,冉光荣左手三枚乾隆通宝已飞出,分别击中铁索关节处的刻痕。铜钱撞击之声清脆如磬,竟与耳中嗡鸣形成共振。铁索震颤,松了一寸。
就是这一寸。
陈清雪猛地抽回脚,踉跄后退两步,终于找回一丝说话的能力:“它……不想让我下去。”
“不是‘它’,是‘他们’。”冉光荣抹了把耳后血,冷笑,“你以为这铁索是谁留的?守陵人?呵,分明是前几任替死鬼给自己立的警示牌——踩进去的,都没出来。”
他蹲下身,用哭丧棒轻轻拨开古籍边缘的一片枯叶。
叶子干瘪如蝉翼,背面却绘着微型星图,标注一行蝇头小楷:“建文十七年·津门子午线”。
彭涵汐倒吸一口冷气:“建文帝没死?他还活着写过预言?”
“谁知道呢。”冉光荣耸肩,顺手撕下一页《奇门遁甲》,裹了颗花生米撒向古籍,“先别管谁写的,关键是——这玩意儿能不能读。”
花生米落地瞬间,古籍文字突然流动起来,像活虫般蠕动重组。一行原本写着“龙腾于野”的句子,眨眼变成“血祭归墟”,再一晃,又成了“女承命服,镜中无影”。
“精神污染型知识。”彭涵汐迅速合上书,“不能直视,否则意识会被拖进预知幻境。”
陈清雪却伸出手:“让我试试。”
“你疯了?”冉光荣皱眉,“你现在连站都站不稳,还敢碰这种东西?”
“我不是要用眼睛看。”她闭上眼,掌心贴上封面插图。
那一瞬,胎记发烫。
不是热,是烧,像是有人拿烙铁在她小臂上重新描绘北斗倒悬的星图。她身体一僵,眼前却骤然浮现画面——
一名女子跪在祠堂中央,背对镜头,衣袍绣着太极双鱼纹。她手中捧着一面铜镜,镜面空白如雾,可陈清雪清楚看到,镜中倒影穿着明代命妇服饰,面容……竟是自己。
“这是什么?”彭涵汐惊问。
“我也不知道。”陈清雪睁开眼,指尖微抖,“但我确定,画里那个人,和我有血缘关系。她的背部纹路,和我的胎记,完全重合。”
冉光荣盯着那幅插图看了半晌,忽然笑了:“有意思。孔明老爷子要是知道自己两千年后写的预言,被人拿来做dNA比对,估计得从坟里跳出来改稿。”
“现在怎么办?”彭涵汐问。
“还能怎么办?”冉光荣将三枚铜钱压在古籍四角,低声念咒,“镇魂位起,断外联,显真形。”
铜钱微微发烫,地面投出四道阴影,恰好围成一个方形结界。古籍上的星图部分逐渐稳定,终点指向一处山陵轮廓,旁注小字:“鼎葬南麓,龙首衔碑”。
“南京?”彭涵汐喃喃,“那是明孝陵的位置……难道另一卷真本埋在那里?”
“不一定非得是明孝陵。”冉光荣摸着下巴,“‘龙首衔碑’听着像风水术语,更像是某种机关命名。说不定是个暗号,对应某个地下结构的入口。”
陈清雪盯着星图,忽然开口:“我能感觉到那个地方。”
两人同时看向她。
“不是方向感,也不是记忆。”她摇头,“就像……身体记得路。只要靠近,就会有反应。”
“血脉级导航系统上线了?”冉光荣挑眉,“恭喜,您已成功激活祖传GpS,请注意后续可能附带自动献祭功能。”
彭涵汐却神色凝重:“如果真是这样,那说明陈家祖先不只是参与者,更是设计者之一。这份残卷,或许根本不是为了预警后人,而是为了引导特定血脉找到它。”
空气一时沉寂。
远处,青铜鼎仍在低频震动,每一次波动都让三人脑海闪过碎片画面——
陈清雪看见妹妹站在海河边,回头冲她笑,下一秒水面翻涌,一只青黑色手掌将人拽入水中;
冉光荣看到父母被困火场,母亲拼命把他推出门外,自己却被横梁砸中,临死前嘴唇翕动,似乎在说“别回来”;
彭涵汐则听见父亲的声音,在风雨中低语:“涵汐,不要相信时间……真相藏在断层里。”
“集体潜意识入侵。”彭涵汐咬破舌尖,血腥味让她清醒几分,“有人在用鼎底共鸣撬我们的记忆。”
“那就让它撬。”冉光荣冷笑,“反正我也想知道,当年到底是谁把我全家烧死的。”
他说得轻松,手却紧紧攥住哭丧棒,指节发白。
彭涵汐取出锁阳蛊瓶,含入口中。延寿之痛让她浑身颤抖,但也正是这份痛苦,帮她稳住了神志。她迅速翻开残卷,试图记录星图坐标。
就在此时,古籍内页一张夹层滑落。
是一张极薄的绢布,上面用朱砂画着一幅简化版八卦阵,中心写着八个字:“乾开天门,坤纳人牲。”
下面还有一行小字:“贡品非物,乃择于血亲之中。”
陈清雪呼吸一滞。
“贡品……是人?”她声音很轻,却像刀锋划过寂静。
“而且是血亲。”冉光荣盯着那句话,眼神渐冷,“所以你们陈家代代守护的,根本不是什么封印,而是一场持续千年的筛选仪式。每隔几十年,就得选出一个‘合适的人’,送进去。”
“那为什么是我?”她问。
“因为你胎记的位置,和画像里的婴儿一样。”冉光荣指着插图右耳后的细小疤痕,“标记早就打好了,从出生那一刻起,你就被选中了。”
彭涵汐忽然抬头:“等等……你说‘每一代’都要选?那之前呢?有没有人成功完成仪式?”
冉光荣沉默片刻,缓缓道:“有。历史上有个说法——凡是主动走进归墟的人,都会消失,但从没听说谁失败过。换句话说,只要迈进去,就算完成了任务。”
“可任务是什么?”彭涵汐追问。
“重启。”冉光荣吐出两个字,“灵气根脉的重启程序。我们这个世界之所以越来越弱,妖邪横行,就是因为根脉断了。而想要接上它,需要一个承载古老血脉的活体容器,带着完整的记忆和意志,走进核心,用自己的命格去撞钟。”
他说完,看向陈清雪:“所以你爷爷没完成的事,不是没做到,是他拒绝做了。”
陈清雪怔住。
原来不是失败,是反抗。
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,掌心还残留着龙形气劲消散后的余温。那种力量还在体内流转,只是被压制着,像一头沉睡的兽。
“如果真是这样……”她缓缓抬头,“那我是不是早就注定要走这一步?”
“不一定。”冉光荣咧嘴一笑,露出一口白牙,“命运这玩意儿,就像我包花生米的《奇门遁甲》书页——你可以按它的规矩来,也可以把它撕了,换个包装。”
他拍拍她的肩:“但你要记住,跳进去之前,得先搞清楚里面到底有什么。万一不是救世,而是喂食呢?”
彭涵汐忽然道:“残卷还有一页没打开。”
三人目光齐刷刷落在最后一页。
那页纸被一道血色符线封住,像是用活人精血绘制而成,至今未干。
“要开吗?”她问。
冉光荣没回答,而是将一枚铜钱轻轻放在封线上。
铜钱刚触纸,便剧烈震动,表面浮现出细密裂纹。
“警告。”他说,“打开这页的人,会看到不该看的东西。”
“比如未来?”彭涵汐问。
“比如过去。”冉光荣纠正,“真正的过去。那些被历史吃掉的真相。”
陈清雪伸手,指尖距符线仅半寸。
她能感觉到,那下面藏着一段记忆,一段属于她、却不属于她的记忆。
她深吸一口气,正要动作——
整座地宫猛然一震。
不是来自地下,而是头顶。
电梯井残骸上方,一块锈蚀的金属板轰然坠落,砸在古籍前方,溅起尘烟。
烟尘散去时,板下露出一角布料。
灰布长衫。
冉光荣的脸色变了。
那是他三年前留在老宅的旧衣,明明早就烧了。
他一步步走过去,弯腰掀开铁板。
布料下压着一枚青铜扳指,内圈刻着两个字:
“建文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