石室的空气依旧滞重,像是被无形的手攥紧了咽喉。那面由血丝勾勒的倒离卦仍在地面幽燃,火焰不升反沉,贴着青砖缓缓爬行,仿佛在吞噬地脉残息。铜镜幻象早已消散,可陈清雪指尖还残留着命妇服饰的触感——虚幻却真实得令人窒息。
彭涵汐蹲在卦象边缘,玳瑁眼镜斜挂在鼻梁,裂痕正对火心。她没动,连呼吸都压成了细线。二十年来翻烂的父亲笔记此刻摊在膝头,纸页泛黄,墨迹斑驳,唯有“三尸祭雷诀”四字如刀刻般清晰。她知道,这不只是解卦,是拆弹——稍有差池,引信就会顺着血脉烧到心脏。
“离为火,主明。”她低声念,声音干涩,“但此卦上下颠倒,火陷于坤土之下,焚的是根基……不是镇邪,是反噬。”
冉光荣靠在石台边,左手三枚乾隆通宝只剩两枚,第三枚已化作锈片嵌入青砖。他喉结动了动,没说话。哭丧棒横在臂弯,顶端沾着方才画符时留下的血渍,微微发烫。他知道彭涵汐在等什么——等一个破局的钥匙,哪怕那钥匙要用命去换。
陈清雪站在封魂袋旁,枪套里的手始终没松开。她没看卦,也没看人,只盯着刘淑雅眼角那道蜘蛛状血纹。它在跳,像有心跳。而她的胎记,也在耳后轻轻搏动,频率一致,如同某种古老的校准程序正在后台悄然运行。
彭涵汐终于抬手,指尖划过镜片裂痕,将星图投影与卦象缺角对齐。刹那间,火光扭曲,地面血丝自动重组,拼出完整的反噬结构——中央一点,正是刘淑雅眼角血纹所在。
“找到了。”她嗓音微颤,“‘阳魄为引,阴魂作薪,本命血饲天罚’……要重启坤位,得用三尸血引雷劫。”
“三尸?”冉光荣冷笑一声,从乾坤袋里摸出一粒发霉的花生米,在掌心碾碎,“哪来的三尸?咱们这儿连个道士都没有。”
“不是道教三尸。”彭涵汐摇头,“是‘活体三尸’——阳尸、阴尸、本尸。阳尸代承气运,阴尸藏匿魂魄,本尸维系命根。三人血脉共震,恰好凑齐。”
她顿了顿,目光扫过两人:“谁的血最纯,谁就得当引子。”
话音未落,封魂袋猛地一震。黑气自裂缝溢出,缠上彭涵汐手腕。她手指骤然抽搐,竟不受控地抓向袋口,指甲在金线上刮出刺耳声响。
“她在拉我!”彭涵汐咬牙,额头青筋暴起,“不是我……是那个声音……它在借我的手撕开!”
陈清雪一步上前,刑天斧未出,枪托先砸向墙面——咚、咚咚、咚。警局暗号“确认身份”,节奏精准。可这次不是为了识人,是为了打断。
彭涵汐浑身一颤,手停在半空。
就在这瞬间,冉光荣动了。他反手咬破指尖,血珠滴在哭丧棒顶端,顺势往八卦阵坤位凹槽一敲——“送葬点穴”,民俗葬仪中镇压乱魂的老法子,如今成了唯一能干扰魂力流向的野路子。
哭丧棒嗡鸣,青砖震颤。封魂袋内传出一声闷吼,像是有人在极深处咆哮。黑气退缩,彭涵汐的手终于挣脱控制,跌坐在地。
“谢了。”她喘着气,眼镜滑落到胸口,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。
冉光荣没接话,只将最后一枚乾隆通宝夹在指间,盯着它微微发烫的铜面。他知道,刚才那一击虽有效,但也惊动了更深层的东西——建文帝残魂,或者说,那个披着帝王皮囊的执念,正在系统内部重新校准坐标。
“你刚才说三尸血。”陈清雪忽然开口,声音冷得像冰面裂纹,“怎么分?谁是阳尸,谁是阴尸?”
彭涵汐抬头,看了她一眼,又低头翻开笔记最后一页。那里有一行小字,墨色极淡,像是多年后补上的:“津门双生,一在明,一在暗;血同源,命相替。”
“你们两个。”她指着陈清雪和冉光荣,“你们的伤痕共振,不是巧合。一个是守陵脉认证码,一个是雷击旧伤,都是‘录入标记’。如果非要说谁更适合当引子……”
她没说完。
但意思已经明了。
冉光荣笑了,笑得有点痞,有点累。他把铜钱往地上一扔,没弹,直接陷进砖缝,又化作一片青铜锈,表面浮出几个字:“津门码头1943”。
“又是这个年份。”他喃喃,“看来那地方,是非去不可了。”
陈清雪没回应,只低头看向自己掌心。胎记还在跳,像有人在血脉里敲摩斯码。她忽然想起什么,从衣领里扯出一枚金属吊牌——黎波给她的旧物,刑警队编号LZb-07。她用枪托轻轻敲了下吊牌,发出清脆一响。
电箱上方,忽有火花炸开。
一道残影浮现,肩背微驼,右腿略跛,正是黎波轮廓。他手中捧着一只琉璃瓶,瓶身透明,内里浮着一缕发丝——漆黑,微卷,长度及肩。
陈清雪的发。
她瞳孔微缩,握枪的手指收紧。
残影嘴唇开合,无声。但她读懂了:“救我……在……那里。”
她没动,只再次用枪托敲墙——咚、咚咚、咚。
残影停顿,左手抬起,竟以相同节奏回应。
然后,他指向瓶底。
陈清雪眯眼。瓶底极细,几乎看不见刻痕,但在火光映照下,显出几行小字:“1943年津门码头3号仓”。
“他在求救。”她声音低哑,“而且……他知道我会来。”
彭涵汐撑着地站起,捡起眼镜戴上。裂痕中的星图还在闪,与卦象缺角持续共鸣。她忽然意识到什么,猛地翻开笔记本——刚才记录的数据旁,多了一行新字,笔迹陌生,墨迹未干:
“巳位三度,归墟启门,血偿不过三更鼓。”
她合上本子,手有些抖。
“这不是预言。”她喃喃,“是倒计时。”
冉光荣走到她身边,瞥了眼本子,又看向地上的倒离卦。火焰不知何时已转为暗红,血丝收缩,形成一个微小的“巳”字,正好落在刘淑雅眼角蛛纹中心。
“三更鼓……”他冷笑,“夜航船那帮老棺材瓤子,还真喜欢搞仪式感。”
“问题是谁在敲鼓。”陈清雪盯着封魂袋,“是他们在催命,还是……我们在被人推着走?”
彭涵汐没答。她低头看着自己的手——指尖不知何时渗出血珠,滴落在卦象边缘。血珠未晕,反而顺着血丝游走,最终汇入“巳”字中心,像完成了某种献祭。
她忽然明白了。
“不是我们选路。”她抬头,声音沙哑,“是路选了我们。三尸血不是条件,是筛选机制——只有愿意流血的人,才能看见下一步。”
石室陷入死寂。
只有那倒离卦还在燃烧,火光映照三人脸色,忽明忽暗。
陈清雪缓缓抬起手,指尖抚过耳后胎记。它跳得越来越快,像在回应某种即将到来的频率。
她没再问该不该去,也没问代价多大。
只低声问了一句:“谁先?”
冉光荣没看她,只从乾坤袋里摸出最后一粒花生米,裹在《奇门遁甲》书页里,轻轻放在八卦阵中央。
“我。”他说,“反正这身子,早就不是自己的了。”
彭涵汐忽然伸手,按住他的手腕。
“等等。”她声音很轻,“你记得刘淑雅刚才眼角抽搐时形成的那个‘巳’字吗?”
冉光荣点头。
“它和铜钱化锈时的纹路……”她顿了顿,“完全一样。”
话音未落,封魂袋再次渗血。
一滴血珠落下,砸在坤位凹槽。
没有晕开。
反而凝聚成一面微型铜镜的倒影。
镜中,不再是明代祠堂。
而是一艘老式货轮,甲板上站着三个穿长衫的男人,正将一口青铜鼎吊入舱底。其中一人回头,面容模糊,但右手无名指上,戴着一枚熟悉的扳指——刻着“建文十七年”。
陈清雪呼吸一滞。
她下意识摸了摸自己的手指。
那里依旧空无一物。
但皮肤之下,那股搏动,已顺着血脉,爬到了锁骨下方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