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铜阶梯两侧的眼球晶体仍在无声流转,映出无数破碎时空。冉光荣走在最前,花生米从袖口滑落,在台阶上滚出细碎声响,像是某种古老的计数仪式。他没回头,但左手三枚乾隆通宝已在掌心转了七圈——这是哭丧棒传人独有的“定魂步”,每一步都踩在阴阳交界的缝隙里。
陈清雪紧随其后,刑天斧横于臂弯,斧刃微颤,仿佛感知到什么。她忽然停下,指尖抚过腰间开山刀的《六韬》刻痕,低声问:“你们听见钟声了吗?”
彭涵汐脚步一顿,眼镜片反光一闪。她没答话,只是将子母封魂袋贴在耳侧,像在倾听某种只有亡魂才懂的频率。
刘淑雅落在最后,左脸酒窝渗出的血丝已凝成蛛网状暗纹。她舔了舔干裂的唇,忽然笑了:“不是钟声……是心跳。”
话音未落,阶梯尽头豁然开朗。
一座环形祭坛赫然浮现,中央矗立着三块残碑,与上一层空间如出一辙,却更加古老斑驳。碑面文字时隐时现,如同被无形之手反复涂抹。青玉碑浮《推背图》残影,白骨碑滴血重写律令,黑石碑则散发出令人窒息的死寂。
“又是界碑?”冉光荣眯眼,“可这回……少了一块。”
他蹲下身,手指轻触地面。龟裂的黑石上,赫然印着半个孩童掌印,边缘嵌着琉璃碎片——正是他们在上层发现的那枚弹珠残渣。
“黎波来过不止一次。”彭涵汐喃喃,“而且……他还活着的时候。”
陈清雪不语,径直走向正南方的黑石碑。她抬起刑天斧,斧背轻敲碑体。一声闷响荡开,整座祭坛微微震颤。碑文依旧静止,但她眼角余光瞥见,碑底裂隙中,竟浮现出一行极淡的篆字:
祭我骨者,封我名于瀛洲
“瀛洲?”冉光荣冷笑,“不是传说中的仙岛吗?怎么听着像房产中介忽悠人的样板间?”
“不是地名。”彭涵汐摘下双层镜片,用旗袍袖口轻轻擦拭,“是‘封印名录’的别称。古籍记载,历代守界人死后,真名皆录入‘瀛洲册’,永镇三界裂隙。”
刘淑雅突然踉跄上前,一把抓起地上一块脱落的鼎壁碎片,塞进嘴里。
“你干什么!”冉光荣暴喝。
可她已经咀嚼起来,牙齿与青铜摩擦,发出令人牙酸的咯吱声。她的双眼迅速翻白,嘴角溢出混着铜屑的血沫,手指在地上疯狂划动。
陈清雪立刻割破手掌,将血滴在她眉心。彭涵汐同时打开子母封魂袋,一道淡金色雾气缓缓吸入袋中。
片刻后,刘淑雅瘫倒在地,手中捏着一片泛金纸灰。她喘息着,吐出几个字:“祭祀词……只剩半句……‘祭我骨者,封我名于瀛洲’……后面没了……”
冉光荣盯着那行刚浮现的碑文,眉头紧锁:“它知道我们要来。”
彭涵汐将笔记本摊开,快速描摹三碑缺失的纹路。笔尖划过纸面,墨迹自行扭曲,竟拼出半个星图轮廓。她猛然抬头:“这不只是指引……是考题。谁看不懂,谁就会被剔除。”
“那我就用最笨的办法。”陈清雪沉声道。
她举起刑天斧,斧刃对准三碑交汇处,猛然劈下!
没有巨响,没有火花。
斧刃触及空气的瞬间,空间像水波般荡开涟漪。紧接着,一股无法抗拒的吸力从碑阵中心爆发。陈清雪整个人被卷入一道裂缝,身影瞬间消失。
“清雪!”冉光荣掷出哭丧棒残段,钉入地面。棒身嗡鸣,稳住周围气流。他怒视彭涵汐,“你早知道会这样?”
彭涵汐摇头,手中封魂袋剧烈鼓动:“她没消失……是被复制了。现在的她,正在一段封闭的因果链里循环。”
“什么意思?”
“意思是……”她声音发冷,“她现在经历的一切,可能早就发生过无数次。”
祭坛另一端,陈清雪重重摔落在一片荒原之上。
天空灰白,无日无月,大地布满纵横交错的划痕,全是哭丧棒特有的弧形刻印,组成一个巨大的困阵。远处,数十道身影静静伫立,皆披青铜铠甲,戴无面头盔,手持哭丧棒、墨斗线、乾坤袋——与冉光荣所用之物一模一样。
她握紧刑天斧,一步步前行。
脚下一滑,踩到一块半埋地下的铜牌。拾起一看,锈迹斑斑,依稀可辨“津门玄相阁”五字。
“这是……我的起点?”
她继续走,阵中虚影缓缓转身,齐齐面向她。其中一名守界人抬起左手,露出掌心三枚乾隆通宝——位置、磨损程度,与冉光荣如出一辙。
“你们是谁?”她厉声问。
无人应答。
她猛地开启竖瞳,视野骤变。空中浮现出无数金色丝线,连接每一具虚影的心口。她顺着丝线望去,最终汇聚于中央一座高台——台上立着一面残破的太极图旗帜,图案竟是陈家祠堂祖传的样式。
“不可能……我家从不涉玄门。”
她咬破指尖,将血抹在斧刃上,朝着最近的一具虚影劈去。
斧风掠过,虚影未散,反而齐齐抬手,哭丧棒横列成墙。阵法启动,地面裂开,无数青铜锁链自地下钻出,缠向她的脚踝。
她猛砸枪托,震断一条锁链,顺势跃向高台。另一具虚影闪现拦路,她挥斧斩断其臂,却发现断口处飘出的不是血,而是一缕刻着《六韬》残句的符纸。
“兵器是假的……但他们用的是真的传承。”
她再不犹豫,一刀划破手臂,鲜血洒向太极旗。
轰!
整座幻境剧烈震颤。高台崩塌,虚影接连消散,唯有那面旗帜在风中猎猎作响,最终化为灰烬,飘落成一行小字:
守界非职,乃契
她怔在原地。
这时,最后一具虚影缓缓摘下面具。
没有脸。
只有一枚锈蚀的铜钱,嵌在空洞的眼眶中。
她伸手取下,翻过来一看——正是冉光荣乾坤袋中那十二种辟邪砂之一的“乾元通宝”,背面刻着“子午流注·寅位”。
“为什么……是我的命格在呼应他?”
虚影消散前,忽然开口,声音却是她自己的:“你本不该醒。”
祭坛上,冉光荣盯着那道尚未闭合的空间裂缝,额头青筋跳动。他掏出最后一把花生米,撒在三碑之间,摆成奇门遁甲的“休门”格局。
“她在里面看到了什么?”他问彭涵汐。
“真相。”彭涵汐低声,“或者……更糟的东西。”
刘淑雅挣扎着爬起,指尖沾血,在地上画出那个熟悉的符号——半枚琉璃弹珠,旁边写着“19.7”。
“还差三尺……”她喃喃,“鼎心不在下面……在‘中间’。”
“中间?”冉光荣一愣。
彭涵汐猛然抬头:“三界交汇处不是下方,是夹层!我们一直以为往下走是对的,其实……真正的鼎心,在‘瀛洲幻境’与现实的夹缝里。”
就在此时,地面震动。
三块界碑同时崩裂,碑文逆向流动,重新组合成两行大字:
人界碑:陈氏女承蛰龙脉,不当醒而醒
灵界碑:冉某继哭丧职,未尽誓先违
冉光荣脸色骤变。
彭涵汐急忙翻开笔记本,想记录异象,却发现纸页空白。她再翻,所有先前绘制的星图、纹路全部消失,只剩一行新浮现的小字:
你们已经看过答案,却还不信
刘淑雅突然扑向黑石碑,一口咬住碑角。
血沫飞溅中,她嘶吼出一句古语:“祭我骨者,必先碎己骨!”
她的左脸酒窝猛然裂开,一道黑线蔓延至脖颈,整个人如被抽去筋骨,跪倒在地。
冉光荣冲上前扶住她,却发现她手中多了一枚铜钱——正是幻境中那枚“乾元通宝”。
他抬头看向陈清雪消失的方向,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:“原来……我们才是祭品。”
祭坛边缘,那枚孩童掌印缓缓渗出血珠,沿着阶梯向上爬行。
第一级。
第二级。
血痕在第三级台阶停住,凝成一个小小的“李”字。
陈清雪站在幻境尽头,望着那枚嵌在虚影眼眶中的铜钱,缓缓抬手,将它按进自己左胸。
皮肤裂开,血流不止。
铜钱沉入体内,发出一声轻响,像是钥匙插入锁孔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