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河的水面像一块被冻住的青铜镜,倒映着铁索桥残骸的轮廓。陈清雪手腕上的血还在滴,一滴、两滴,坠入水中不激起涟漪,反而让水底浮现出一道道暗金色的纹路——那是蛰龙图的虚影,正从千年淤泥中缓缓苏醒。
她没收回刑天斧,斧刃仍对准老僧胸口那团幽绿心火。可眼前的老僧已不成人形,躯干如熔化的铜器般流淌,与河面倒影融为一体。每一道波纹都是一道咒文,无声震荡,直钻神识。彭涵汐单膝跪地,眼镜片上裂开蛛网状的细纹,她咬破舌尖才勉强维持清醒。
“不是攻击……是同化。”她声音发颤,“他在把整条河变成自己的经脉。”
冉光荣蹲在桥心,三枚乾隆通宝压在哭丧棒尾端,轻轻敲击桥面。他耳朵微动,听着地下水流的节奏变化,忽然咧嘴一笑:“听见没?这河在打嗝。”
没人笑。但就是这一句荒唐话,让紧绷的神经松了半寸。
他站起身,将最后一把裹着辟邪砂的花生米塞进嘴里,却不嚼。左手捏着通宝,在空中划了个“井”字,随即狠狠掷出哭丧棒——那根乌沉沉的铁杖破空而下,插入河心最深的阴影处。
“咚!”
一声闷响,仿佛敲在钟鼎内壁。整条海河猛地一震,水面倒影骤然翻转,二十四节气的符号依次浮现:立春、雨水、惊蛰……每一个节气亮起时,水中就升起一座虚影石碑,排列成环,围住桥体。
“节气镇魂阵?”彭涵汐瞳孔一缩,“这是守界人代代相传的封印基盘!”
“不是镇魂。”陈清雪盯着自己滴血的手腕,“是唤醒。我的血,只是钥匙。真正启动它的,是他刚才那一棒。”
话音未落,河水轰然沸腾。一幅巨大的舆图自水底升起,纸面泛黄,边缘焦黑,像是刚从火中抢出。万历年间津门水利图完整呈现,河道走向、码头位置、闸口编号,一丝不差。可更诡异的是,地图并非静止——它随着水波微微起伏,仿佛有生命般呼吸着。
冉光荣眯眼,突然跃至桥边,伸手探入水中。他的手指穿过幻象,竟真的触到了实物般的阻力。他用力一扯,半幅地图被拽出水面,湿漉漉地摊在桥面。
“别碰!”彭涵汐低喝,“这图沾过血,能吸魂!”
“我知道。”冉光荣咧嘴,嘴角却渗出血丝——原来他右手掌心已被地图边缘割开一道口子,鲜血正顺着古纸纤维蔓延,“但它也认主。”
血迹所到之处,地图右下角浮现出一枚阴文私印,篆书三字清晰可见:林守一。
“我外祖父……”陈清雪喃喃,“他不仅是守塔人,还是这张图的绘制者?”
“不止。”冉光荣用牙齿撕下衣角,包住手掌,“你看河道交汇点。”
众人顺他所指望去。地图中央,海河与三条支流交汇处,赫然是一个微型祭坛图案,其结构与雷峰塔地宫完全一致。而祭坛下方,刻着一行小字:
冥河行舆,镇压乾坤;一念既启,九世轮回。
“冥河……”刘淑雅突然开口,声音沙哑得不像自己,“不是指地府之河。是‘人造阴脉’。古人用活人血骨为引,炼地气成逆流,专封大凶之物。”
她不知何时已啃食了一撮飘落的纸钱灰烬,眼角血纹隐隐发烫。“我看见了……三百年前,七十二名婴孩同时夭折,头朝中心,脚对外围,摆成北斗阵型。他们的脐带连着一根青铜柱,柱底插进地脉……那天,正是癸未年子时。”
彭涵汐猛然抬头:“和黎波的命格时间吻合。”
“不是巧合。”冉光荣冷笑,“是复制粘贴。”
他拾起地上残留的花生米碎屑,以《奇门遁甲》布出“天心正位”局,三枚乾隆通宝定极,瞬间推演出地图原始方位。随即,他一脚踩在哭丧棒末端,将其更深地压入河心。
“稳住了!”
舆图停止扭曲,星位标记清晰显现。北极星对应现代津门气象塔,南斗六星落在六座老桥基座之上。而最令人窒息的是——整幅地图的河道脉络,最终汇聚成一张人脸轮廓,五官比例与沉睡中的黎波分毫不差。
“地理即命格。”陈清雪低声说,“他不是被选中,他是被画进去的。”
话音刚落,四人耳边骤然响起低语。
不是风声,也不是水声。是三种声音叠加而成:婴儿啼哭、战鼓擂动、和尚诵经。频率错乱,层层嵌套,如同三重时空在同一刻重叠播放。
彭涵汐双手抱头,鼻孔渗血;刘淑雅跪倒在地,指甲抠进桥面;就连冉光荣也踉跄一步,耳后疤痕崩裂,金血汩汩流出。
只有陈清雪站着。
她抬起左手,用刑天斧锋利的背刃,在手腕旧伤处再次划开一道口子。鲜血喷涌而出,洒向空中。
血珠未落地,便被某种力量牵引,在半空凝成一片微光——那是《蛰龙睡功图》的真形,一条盘绕的龙影浮现,龙首朝天,龙尾接地,将众人护在中间。
低语声戛然而止。
“你又能撑多久?”老僧的声音从河面传来,已无实体,只剩回荡在水波间的金属摩擦音,“你的血,不过是系统重启时的一道校验码。”
陈清雪不答。她盯着那幅漂浮的地图,忽然发现一个细节——在“林守一”私印旁边,还有一行极小的批注,墨色新鲜,像是不久前才写上去的:
清明不开盒,冥婚不成局。
“清明木盒……”她心头一震,“原来不是开启祭坛的钥匙,而是延迟仪式的保险栓?”
冉光荣眼睛一亮:“所以只要我们不让盒子打开,就能拖住轮回重启?”
“错了。”刘淑雅喘息着抬起头,嘴角溢出黑血,“那盒子早就开了。你忘了吗?636章,冉光荣用金血破封,陈清雪以血抹槽……仪式已经启动,只是还没完成。”
空气凝固。
彭涵汐扶着断裂的眼镜架,声音冰冷:“意思是……我们现在做的每一步,都在帮他走完最后一步?”
“不一定。”冉光荣突然笑了,从乾坤袋里摸出一块焦黑的布片——正是之前从老僧袈裟上烧毁的碎片,“你们还记得吗?这块布,是从1943年记忆里带出来的。当时婴儿抓住它,它被火焰吞噬了。”
他将布片摊开,放在地图“林守一”印章上方。
奇迹发生了。
布片吸收了地图上的微光,竟缓缓复原,显露出半个“林”字。而印章上的“林”字,则开始褪色。
“信息悖论。”冉光荣咧嘴,“过去的东西出现在未来,未来的印记反哺过去。只要这个闭环出现裂缝,系统就会死机。”
陈清雪眼神一凛:“你是说……我们可以制造时间bug?”
“不如说,给他来个蓝屏。”冉光荣将布片贴在自己耳后伤口上,“老子今天就要当一回收敛程序的杀毒软件。”
他猛地抽出哭丧棒,转身面向河心,大吼一声:“老东西!你这套系统,有没有考虑过用户体验?”
棒尖指向水面,舆图剧烈震颤。二十四节气碑同时亮起,光芒交织成网,罩向青铜水流。
老僧的回应是沉默。
但河水开始逆流。
一圈圈波纹向外扩散,每一圈都带着不同的年代气息:民国汽笛、抗战炮火、明清漕运号子……时空交错,现实摇晃。
刘淑雅突然尖叫:“我看到了!地图背面有字!”
众人一怔。谁也没想过要看背面。
冉光荣咬牙,用哭丧棒挑起地图一角,奋力翻转——
泛黄的纸背,密密麻麻写满了人名。
全是“黎波”。
从1900年到2023年,每隔十三年一个,整整十七个名字,笔迹各异,却都签在同一行“服役期限”下:
容器编号:Lb-001
启用时间:癸未年子时
终止条件:守界人断血
最后一个名字后面,多了一行红字批注,墨迹未干:
警告:第十八次重启失败风险 ≥ 87.6%。建议提前激活备用协议——冥婚红线。
“冥婚?”彭涵汐脸色骤变,“谁和谁结冥婚?”
没人回答。
因为就在此时,陈清雪忽然发现,自己滴落在地图上的血,正沿着某条河道缓缓流动,最终汇入一个标注为“停尸房”的支流节点。
而那个位置……
正是刘淑雅每天值夜的地方。
刘淑雅也看见了。她低头看着自己左脸酒窝,那里正渗出一缕黑气,像蛛丝般爬向嘴角。
“原来我不是预备体。”她苦笑,“我是聘礼。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