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幕如镜,倒悬的星图静止了一瞬。
陈清雪的斧刃停在半空,离最后一个锚点仅寸许。她瞳孔收缩成竖线,映着鼎腹冷雾凝出的篆文:“守界人第九世,命格已损,需以亲子血亲补全根脉。”
彭涵汐手中的金属牌背面,“母体:陈氏”四字像刀刻进眼底。她想说话,喉咙却被一股无形之力掐住——不是幻觉,是真实的窒息感。
岩穴深处,那声咀嚼再度响起。
这一次,清晰得如同贴耳低语。
冉光荣猛地抬头,左手三枚乾隆通宝已在掌心发烫。他没去看鼎,也没看潭,而是死死盯着那片沉入水底的襁褓布。它正缓缓漂移,像被某种看不见的手牵引,最终覆盖在因果潭底一道隐秘裂痕上。
裂缝张开,如唇。
一道青铜色的太极图自潭底浮现,阴阳双鱼由无数细小人名拼成,随水流缓缓旋转。其中阳鱼眼位,赫然嵌着一枚锈迹斑斑的锁;阴鱼对应处,则是一把形制相同的锁,但表面缠绕着暗红血丝,仿佛还在搏动。
“双生锁阵。”彭涵汐声音沙哑,“锁的是命格……不是魂。”
话音未落,刑天斧脱手而出,自行插入太极图中央分界线。斧身震颤,竟与鼎腹文字共鸣,发出低沉龙吟。
刹那间,两枚青铜锁同时抬升,悬于水面之上。
锁链从虚空中垂下,末端无钩无环,却直指四人咽喉。
冉光荣反应最快,一把将刘淑雅拽到身后。可她的手指已经抠进了嘴角,指甲翻起,血珠顺着指缝滴落,砸在锁身上竟发出“滋”的一声轻响,像是烧红的铁浸入冷水。
“她在……吃它?”陈清雪瞳孔骤缩。
下一秒,刘淑雅整个人扑了上去,牙齿狠狠咬向黎波那枚锁的边缘。青铜碎屑飞溅,她嘴角崩裂,鲜血混着金属渣流淌下来,可她毫无知觉,反而发出满足的呜咽,像是啃食纸钱时那种近乎癫狂的愉悦。
彭涵汐冲上前想拉她,却被一股巨力掀翻。她跌坐在浮石上,眼镜滑落,残卷从公文包中滑出一角。她伸手去抓,却发现自己的影子正一寸寸变黑——不是被遮挡,而是从内部腐化,如同墨汁滴入清水般蔓延。
“别碰她!”冉光荣厉喝,“她在读取锁里的记忆!”
可已经晚了。
刘淑雅猛然抬头,双眼布满蛛状血纹,左脸酒窝深陷如坑。她口齿不清地念着:“……清雪……清雪……招魂幡上写着你的名字……你妈写的……”
随着她的话音,那枚属于庹亿帆的青铜锁突然剧烈震颤,血丝暴涨,瞬间缠住三人脖颈。
不是幻象。
是真实存在的锁链,冰冷刺骨,越收越紧。
陈清雪反手去摸开山刀,却发现刀柄早已被一层薄霜覆盖,连《六韬》残句都模糊不清。她咬破舌尖,一口精血喷在刀鞘上,才勉强让它恢复几分灵性。
彭涵汐试图用河图残卷推演破阵之法,笔尖刚触水面,整张纸便自燃起来,火光幽蓝,烧出四个字:“逆推即焚。”
她咳出一口血,染红了旗袍前襟。
冉光荣没动。他低头看着自己投在水中的影子——那影子竟也在看他,嘴角微微上扬。
他忽然笑了。
“原来哭丧棒最后一任执掌人,不是传人。”他低声说,“是替死鬼。”
说着,他咬破指尖,将金血滴在刑天斧劈出的裂缝上。耳后雷疤灼热如烙铁,皮肤下似有电流窜动。
金血顺纹路流入太极图,阳鱼眼位的锁顿时嗡鸣不止,内部传来婴儿啼哭,微弱却清晰,像是隔着几十年光阴传来的一声呼唤。
而阴鱼那枚锁,则回荡起断续军号声,夹杂着女人凄厉的尖叫——是日占时期津门城外的炼尸场,是被钉在风水桩上的母亲,在风中嘶喊儿子的名字。
“主控命格不在现在。”冉光荣眯眼,“在两个时间里活着。”
彭涵汐瘫坐在地,意识模糊,却仍喃喃道:“不是两个人……是同一个魂……分裂了……”
佛珠锁链越收越紧,刘淑雅的身体开始干瘪,皮肤失去光泽,眼角血纹迅速爬上面颊,像一张正在织网的蜘蛛。她的生命力正被阵法抽走,用来填补某种闭环。
“不能让她死。”陈清雪抹去唇边血迹,“她还记得招魂幡的事。”
她闭眼,深吸一口气,然后猛地咬破舌尖,将一口精血雾喷向空中。血雾未散,她右手疾书,以气为笔,以血为墨,在虚空中重写“刘淑雅”三字。
字成刹那,锁链微微一顿。
就是现在!
冉光荣抽出哭丧棒,没有攻敌,也没有斩链——而是反手将其狠狠钉入自己的影子之中。
“咚!”
一声闷响,如同棺材合盖。
整座岩穴震动,因果潭水倒卷三尺。哭丧棒插在影中,竟如扎根一般,纹丝不动。而缠绕众人的佛珠锁链,终于松了一寸。
刘淑雅趁机挣脱,瘫倒在地,嘴里还叼着半片青铜碎片。她吐出来,碎片落在水面,竟浮而不沉,上面隐约可见三个字:清雪。
墨迹未干,像是刚刚写下。
陈清雪盯着那碎片,喉头滚动。
她知道这名字是谁写的。
不是过去,不是未来。
是在另一个平行的时间线上,此刻正提笔的人。
“我们被锁住了。”彭涵汐喘息着,手指颤抖地指向太极图,“不只是身体……是命运。”
冉光荣拔出哭丧棒,影子随之扭曲了一下,仿佛有什么东西被撕裂。他脸色惨白,左耳雷疤渗出的不再是金血,而是淡淡的雾气——那是气运流失的征兆。
但他没停下。
他抓出乾坤袋最后几粒花生米,每一颗都裹着黑狗血砂。他将它们按北斗七星摆于足下,然后取出三枚乾隆通宝,分别压在天枢、天璇、玉衡位。
“坎宫三叠,离火逆推。”他低声念咒,将一滴金血弹向阴鱼眼位的锁。
花生米炸开,墨焰腾起,灼烧锁身血丝。
那一瞬,军号声戛然而止。
取而代之的,是一声极轻的啜泣。
像女人抱着婴儿,在深夜低语。
刘淑雅突然坐起,眼神清明了一瞬。她看向陈清雪,嘴唇翕动:“你不是来找妹妹的……你是来认亲的。”
陈清雪浑身一震。
就在这时,一只青铜指骨从佛龛方向穿出,无声无息地插入太极图中心——正是刑天斧劈开的那道裂痕。
指骨修长,关节分明,指尖还残留着袈裟纤维。
紧接着,七根佛珠锁链再次升起,这次不再勒颈,而是深深扎入四人脚底,将他们钉在原地。
阵法启动。
双生锁阵,锁苍穹。
刘淑雅发出一声惨叫,双手疯狂抓挠地面,指甲翻裂,血肉模糊。她的眼角血纹已蔓延至太阳穴,整个人开始石化,从指尖向上蔓延。
“快……毁掉招魂幡……”她嘶吼,“不然她会把你写进去……永远困在那天晚上……”
陈清雪想要冲过去,却被锁链拉回。她只能眼睁睁看着刘淑雅的右手彻底变成石头,僵硬地指向水面那片写着“清雪”的青铜碎片。
彭涵汐挣扎着撑起身子,望着鼎壁上“林守一”的名字,忽然明白什么。
“林……不是姓。”她咳着血笑出声,“是‘双木成林’……黎波和庹亿帆,本就是一个命格的两半!”
冉光荣站在原地,影子里的哭丧棒仍在震动。
他低头,看见棒身浮现出一行小字:
执棒者,必偿九世债。
头顶水幕忽然波动,倒影中出现一幕景象——
药王井畔,温泉氤氲。
一个穿太极衫的女人蹲在岸边,手里握着朱砂笔,正往一块招魂幡上写字。
风吹起幡角,露出背面一行小字:
女儿归来日,母血祭苍天。
女人落笔最后一划,墨迹未干。
她抬起头。
长得和陈清雪一模一样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