地宫深处,量子鼎的嗡鸣声像是从地核里爬出来的低语。黎波的头颅还露在鼎外,可脖颈以下已泛出青铜冷光,皮肤裂开细纹,像瓷器上的冰裂釉。他双瞳青蓝交叠,瞳孔深处有无数张老僧的脸在翻涌,如同潮水般试图将最后一丝清明淹没。
陈清雪站在鼎前,手中那支爆珠烟被咬破一角,烟草混着血丝黏在唇边。她没点火,只是将烟夹在指间轻轻一搓——烟纸散开,露出里面裹着的一小片黄绢,正是《蛰龙睡功图》的残角。她抬手,贴向鼎壁。
刹那间,鼎身震颤。
七道金线自图卷边缘蔓延而出,如活蛇般缠绕鼎体,逐渐勾勒出七条龙形轮廓。每一道都带着远古封印的威压,鳞爪分明,龙首昂然指向穹顶。然而咒音未稳,龙影便剧烈晃动,仿佛随时会被鼎内沸腾的意识潮汐撕碎。
“撑不住。”彭涵汐靠在石柱旁,胸口包扎的布条已被渗出的血浸透。她摊开掌心,半块《河图残卷》蜷曲发黑,边缘焦痕累累。“只剩这点……点不亮七星灯。”
话音未落,冉光荣忽然蹲下,从乾坤袋最底层抠出那粒发芽的花生米。嫩芽不过米粒长,却泛着微弱金光,像是从枯骨里挤出的最后一口阳气。他咬破舌尖,将米粒裹进一团血沫,抹在哭丧棒顶端。
“守界人血脉断了,但命根子还在。”他咧嘴一笑,牙缝里沾着血,“我这身烂命,凑合用吧。”
哭丧棒轻点地面,三枚乾隆通宝呈品字形嵌入石缝。他左手掐诀,耳后疤痕再度崩裂,金血顺颈而下,在铜钱表面凝成蛛网状纹路。与此同时,彭涵汐深吸一口气,将残卷一角投入七星灯芯。
火焰腾起。
初为赤红,转瞬化青,七点灯火悬空排列,北斗之势乍现。每一盏灯焰中,都浮现出一个青铜色的老僧虚影,二十八道身影踏火而出,口诵《归藏启符咒》,声浪如钟鸣贯脑。
鼎壁上的金龙哀鸣一声,几乎溃散。
“找死?”刘淑雅猛地抬头,左脸酒窝处皮肉翻卷,竟自行撕开一道口子。她伸手探入,抠出一块暗紫色的尸毒结晶,混着纸钱灰塞进嘴里,狠狠嚼碎。下一瞬,一口黑雾喷出,雾中隐约浮现判官笔虚影的残痕,扭曲成“代姐承契”四字,直冲主灯。
咒音戛然而止。
那为首的青铜老僧虚影顿了一下,眼眶中燃起幽蓝火焰。它转向刘淑雅,嘴唇未动,声音却钻入众人识海:“替身之魂,也敢扰归藏大典?”
没人回应。
陈清雪已将刑天斧横于胸前,竖瞳骤缩成针。她看得真切——那七盏灯焰里的老僧,并非全然一致。中间三尊动作滞后半拍,像是被人强行拼接进去的影像。她猛然挥斧,一道真空刃劈向第三盏灯。
灯焰炸裂。
一道虚影惨叫着消散,其余二十七个老僧齐齐怒目而视。冉光荣趁机掷出裹血铜钱,三枚齐飞,嵌入地面构成三角阵,恰好困住最强的七道虚影。铜钱刻面朝上,赫然显出“乾隆通宝”四字逆写,地面裂纹顺势蔓延,形成微型反吟局。
“别愣着!”他吼向彭涵汐,“点火!”
彭涵汐咬牙,将最后半卷残卷投入中央主灯。
轰!
整座地宫剧烈摇晃,火焰冲高三丈,二十八个老僧虚影同时抬手,结出相同手印。一股庞大吸力自灯阵中心爆发,直指量子鼎。鼎内液态青铜翻滚如沸,克隆体残魂发出集体嘶吼,拼命挣扎,试图维持对黎波神志的侵蚀。
可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,黎波的身体开始异变。
他的皮肤全面青铜化,指尖硬化成锥,脊椎凸起节节分明,俨然要成为下一个容器化身。唯有眉心那道断裂的金线,仍在微弱闪烁,像是风中残烛。
“烟还在……”他喃喃,声音沙哑得不像人类。
陈清雪眼神一凛,将口中爆珠烟点燃,深吸一口,随即俯身靠近黎波耳边:“李参谋的烟,你还没还。”
烟雾缭绕中,她低语如诉:“你说过,烟比忏悔录暖。”
黎波眼皮猛地一跳。
彭涵汐见状,毫不犹豫焚尽手中残卷。灰烬随风飘落,尽数附着于其眉心。与此同时,冉光荣抓起那粒发芽花生米,指尖灌注最后一丝金血,狠狠按入黎波天灵盖。
“听着!”他声音嘶哑,却字字如锤,“你不是谁的容器!你是津门刑警黎波!是每月十五去乱葬岗烧纸的那个混蛋!是你妈临死前喊着名字等你回家的儿子!”
话音落下,天地寂静。
忽然——
黎波双瞳猛然炸开两道光柱,青蓝交融,直冲穹顶。光芒所及之处,所有老僧虚影发出凄厉尖啸,身躯寸寸崩解,化作青铜碎屑洒落。鼎内怨灵如百川归海,尽数被吸入其眉心金线之中。
金龙缠绕更疾,七条龙影终于完全成型,龙口齐张,吐出七道符锁,层层封印鼎身。量子鼎的嗡鸣声由狂躁转为低吟,最终归于沉寂。
黎波缓缓闭眼。
再睁时,右瞳湛蓝清澈,左瞳金光内敛。他脸上青铜纹路退去,皮肤恢复血色,甚至透出几分婴儿般的稚嫩。他望着头顶虚空,嘴角微微上扬,像是看见了什么久违的东西。
“奶瓶……热的。”他轻声道。
没有人笑。
他们知道,那是他八岁前唯一的记忆。
刑天斧柄上的金莲轻轻颤动,第一瓣悄然绽开,散发出极淡的光晕。陈清雪察觉到了,却没有多看一眼。她只是默默将烟头摁灭在掌心,任灼痛提醒自己——这不是结束。
刘淑雅靠着墙,左脸伤口正缓慢愈合,但眼角血纹更深了,蜘蛛网般爬至太阳穴。她低头看着自己颤抖的手,忽然发现指甲缝里嵌着一点灰烬,形状竟与“代姐承契”四字吻合。她怔了怔,随即冷笑一声,将灰烬弹向空中。
彭涵汐坐在地上, exhaustion written across her face. 她抬起手,无意间抹了把眼角,指尖沾到一丝湿润。她低头一看,竟是极淡的莲花纹路,若隐若现,与刘淑雅脊背上的印记同源。她没说话,只将手缓缓收回袖中。
冉光荣收起哭丧棒,摸了摸乾坤袋。那粒花生米虽已用尽,但袋底似乎多了点什么——一抹嫩绿,正悄悄顶破布线,顽强生长。
“有意思。”他低声说。
这时,黎波动了动嘴唇,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:
“下一站……轮到我烧纸了。”
陈清雪刚要转身,忽觉脚下一滑。
低头看去,地面不知何时积了一层薄水,水面倒影中,她的竖瞳竟映出了七颗星的位置,连成北斗,缓缓旋转。而其中一颗星,正对应着她脚下这块地砖。
她蹲下,指尖触地。
砖面微温,刻着两个极小的篆字:
“归藏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