鼓声不再只是从胸腔里响起。
它已钻入骨髓,顺着脊椎一寸寸凿刻,像有把钝刀在颅底来回拉锯。陈清雪的指尖抵着命理图边缘,青铜板上的星轨仍在旋转,但那股吸魂之力已被她以血封住。可地下传来的节奏愈发清晰——三十六下为一轮,与黎波枪柄上黄页编号的数字完全吻合。
“不是他在敲。”她低语,“是他被当成了鼓槌。”
冉光荣蹲在刘淑雅身侧,三枚乾隆通宝压着她背上“承”字的三个角,花生米灰烬混着金血画出的护魂圈正微微发烫。女孩的呼吸断断续续,左脸酒窝不断抽搐,仿佛有东西正从内部啃噬她的意识。
“再撑三分钟。”他头也不抬,“等我把这破阵眼的脉络摸清楚。”
话音未落,地面猛地一震。
第一声战鼓响时,岩壁兵卒刻痕渗出黑水;第二声,铠甲缝隙生出霉斑般的绿毛;第三声,那些虚影开始扭动关节,像是久困牢笼的野兽终于嗅到血腥。
第七声落地,整片隧道轰然炸裂。
泥土翻涌如浪,三十二具披甲骨骸自地底破土而出,每一步踏下,都溅起腐臭泥浆。他们手持青铜矛,矛尖泛着幽蓝磷火,列阵成行,动作整齐得如同提线木偶。
陈清雪反手拔斧,寒光一闪,斩向最近一杆矛锋。
金铁交鸣,火星四溅。
她虎口崩裂,斧刃竟只在矛身上留下一道白痕。更诡异的是,那断裂处露出内嵌铭文:“代代相承,血偿不过三更鼓”。
——正是“夜航船”的口号。
“操。”冉光荣啐了口唾沫,把最后一撮辟邪砂倒进乾坤袋,“这群死人还搞版权归属?”
彭涵汐疾步后退,河图残卷贴在胸前,镜片蒙着一层雾气。她盯着骨骸胸前的符咒纹路,瞳孔骤缩。那是彭家祖传的镇魂印,只有嫡系血脉才能激活,用于封印失控灵体。
可现在,这印记却刻在敌对阵营的兵器上。
“我父亲……当年封印的不只是龙气。”她声音发颤,“他还把自家护法,炼成了阵前炮灰。”
骨骸缓缓举矛,三十二个空洞的眼眶齐齐锁定四人。
陈清雪横斧于前,冷汗滑过眉骨。她知道不能再硬拼——这些兵魂受阵眼操控,杀一增十,唯有找到源头,才能瓦解共鸣。
“你有办法让它们自相残杀吗?”她忽然问刘淑雅。
女孩喉咙里发出咯咯声响,像是被人掐住脖子笑。她艰难点头,嘴角咧开,露出半颗乳牙。
“纸钱……要新鲜的。”
彭涵汐立刻撕下河图残卷一角,裹住她右手。泛黄纸页接触皮肤的瞬间,刘淑雅眼角血纹猛然跳动,如蜘蛛结网般蔓延至太阳穴。
“忍着。”彭涵汐咬牙,“别让它反噬。”
刘淑雅没回答。她颤抖着从口袋摸出一张冥币,塞进嘴里,用力咀嚼。
纸屑混着血沫从唇边溢出,她双目翻白,口中喃喃:
“火……好烫……孩子……不能留……”
画面在众人脑中炸开——
暴雨夜,荒庙中。年轻的彭父跪在祭坛前,身后站着三十二名披甲武士,皆为彭氏旁支血脉。他们自愿献祭,只为镇压即将苏醒的薛家军魂。
“以吾族之骨,铸尔等归途。”彭父举起骨刀,割破掌心,血滴入鼎,“但若有一日你们背叛契约,便由后来者亲手诛之。”
话音落下,武士们齐齐折断长矛,插入心口。
而最后一幕,是其中一名武士回头望来,眼神清明——他在等一个能读懂真相的人。
记忆戛然而止。
刘淑雅呕出一口黑血,纸钱残渣粘在嘴角,像烧焦的蝴蝶翅膀。她抬起手,指向最前方那具持矛骨骸。
“他……还记得……”
陈清雪会意,刑天斧虚劈空中,划出一道弧光。三十二具骨骸本能举矛格挡,阵型微乱。
就在这刹那,刘淑雅扑向那名被指认的骨骸,张嘴咬住其肩胛处腐皮。
“滋啦——”
青烟腾起,骨骸发出非人嘶吼,手中长矛竟调转方向,刺穿身旁同伴胸膛!
连锁反应就此引爆。
其余骨骸陷入混乱,矛影交错,彼此穿刺。有的甚至抱住对手滚倒在地,用残齿撕咬对方头骨。整个战场瞬间化作修罗屠场,磷火四溅,碎骨纷飞。
“漂亮。”冉光荣吹了声口哨,“这才是真正的‘内鬼战术’。”
但他没放松警惕。目光扫过战场,最终落在地心一处凹陷——那里泥土呈放射状翻起,中央插着半截断裂的鼓槌,通体漆黑,表面缠满符纸,正随着鼓点微微震颤。
阵眼。
“想破阵,得有人把家伙插进去。”他摩挲着哭丧棒,耳后疤痕隐隐发烫。
“我去。”陈清雪抹去唇边血迹,“守界人之血,能引动天地共鸣。”
“不行。”冉光荣摇头,“你一旦离位,命理图封印松动,倒计时加速。而且……”他顿了顿,“这活儿,本就是我祖上传下来的。”
他解开腰间乾坤袋,十二种辟邪砂倾泻而出,在地上摆成北斗之形。随即咬破指尖,将血涂在哭丧棒顶端。
“代天行罚,不是说说而已。”
话毕,他纵身跃入战场。
骨骸察觉入侵者,纷纷弃战围拢。冉光荣不闪不避,左手捏着三枚乾隆通宝,在空中划出“乾三连”卦象。铜钱落地,爆起一圈金光,暂时逼退数具逼近的尸骸。
他趁机冲至阵眼边缘,哭丧棒高举过头。
“喂,老天爷!”他大笑一声,“借道行雷,事后请你看三天相声!”
棒尖触地刹那,乌云凭空聚拢,隧道顶部裂开一道缝隙,紫电如蛇蜿蜒而下。
三十二具骨骸齐声哀嚎,矛锋齐指苍穹,似在抗拒天威。
雷光贯体。
冉光荣全身肌肉绷紧,青筋暴起,耳后疤痕崩裂,金血喷涌。他的影子在闪电中拉长、扭曲,竟化作一尊顶天立地的金身巨影——头戴兜鍪,手持巨斧,脚踏山河。
程咬金。
不,比那更古老。
那人站在烽火连天的战场上,身后是倒塌的城楼,前方是溃逃的敌军。他举起斧头,怒喝一声:
“薛起薛落皆因果!”
偈语回荡,雷光骤收。
哭丧棒深深插入阵眼,鼓声戛然而止。
三十二具骨骸僵立原地,随后如沙塔崩塌,轰然碎裂。青铜矛坠地,矛尖符咒寸寸剥落,露出底下一行小字:
“彭氏护法,永镇津门。”
彭涵汐踉跄上前,拾起一块残甲,指尖抚过那行字,喉头滚动,却终究没发出一点声音。
刘淑雅瘫坐在地,背上的“承”字已退至肩胛,墨绿液体停止渗出。她喘息着,从怀中摸出最后一张纸钱,默默嚼碎咽下。
“他们……不想杀我们。”她喃喃,“他们是……在求救。”
陈清雪走向命理图,发现星轨已凝固在“心月狐”位置,倒计时数字跳动减缓,从七日变为六日十五时辰。
但她没松一口气。
因为就在刚才雷击瞬间,她分明看见——
那金身残影的右手上,没有斧头。
只有一截断裂的柄,末端刻着“陈”字。
而她背后的刑天斧,依旧完整。
鼓声虽停,心跳未歇。
冉光荣拄着哭丧棒站起,浑身湿透,像是刚从水里捞出来。他抹了把脸,看向陈清雪:“接下来,该去找那个用生死簿当鼓槌的家伙算账了。”
陈清雪点头,正要开口。
忽然,她胸口一闷。
不是疼痛,而是一种奇异的牵引感,仿佛体内有根看不见的线,被人从极远处轻轻拉动。
她低头,看见自己掌心胎记——那条盘曲的蛇形印记——正在微微搏动,频率与方才战鼓的最后一响,完全一致。
与此同时,千里之外某间档案室。
黎波坐在灯下,手中九二式警枪静静平放。枪身黄页编号3671-0924的墨迹突然洇开,像被无形之手抹过,缓缓变成两个字:
“重启”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