指尖距光晕半寸,那啼哭声却骤然变了调。
不再是初生婴儿的清亮,而是夹杂着金属摩擦般的嘶哑,像锈蚀千年的铜铃在风中轻晃。陈清雪心头一沉,胎记处的温热瞬间转为灼烫,仿佛有人将烧红的铁片贴在她心口。她猛地收手,刑天斧横于胸前,刃面映出自己瞳孔——金焰翻腾,竖瞳已然全开。
血河表面,涟漪无声扩散。
三十二道青铜虚影自碑林间踏出,每一步落下,河底便裂开一道细缝,渗出暗红雾气。他们身披残甲,肩扛泣血箭,箭尖滴落的黑液坠入血河,竟凝成一个个扭曲的“判”字,旋即被水流卷走。
“不是净化完了?”冉光荣低骂一句,左手三枚乾隆通宝已在掌心滚成一线,指节发白。他没敢动哭丧棒——那杆传承之器刚耗尽最后一丝灵光,此刻插在青砖缝里,连个震颤都无。
彭涵汐单膝跪地,公文包横挡身前,指尖触到包角时才发觉,内衬的镇尸银钉少了一枚。她没问是谁动的,只是冷笑一声,将包抱得更紧了些。二十年了,她早学会不靠别人守自己的后背。
第一支箭离弦。
没有弓弦声,也没有破空之响,它像是从时间裂缝里直接“长”出来的,箭身流转着暗金色纹路,分明是陈清雪前世用过的判官印印记。她瞳孔一缩,下意识抬手,掌心竟自行浮现出半个符印——与箭上图案严丝合缝。
嗡!
一道透明光幕凭空展开,箭矢撞上屏障,炸成漫天黑灰。
“是你自己挡的。”冉光荣盯着她,“不是我布的阵,也不是彭姐撕旗袍画的符……是你体内的东西认主了。”
陈清雪没答话。她能感觉到,那股力量来自胸口胎记深处,顺着经络奔涌而上,像是蛰伏已久的野兽终于嗅到了同类的气息。
第二波箭雨已至。
三十二支泣血箭呈扇形压来,箭尾刻着微型兵符,每一支都锁定一人命门。冉光荣咬开最后几粒花生米,混着唾液喷出,在地面划出半圈残缺星图。金血渗入砖缝,勉强撑起一层薄如蝉翼的护罩。
彭涵汐趁机翻滚,右手探入公文包夹层,抽出一页焦黄纸片——《河图残卷》仅存的三分之一。她舌尖一咬,血珠滴落卷面,纸页微微颤动,竟浮现出一行从未见过的朱砂批注:
“血河阵眼,藏于北斗第七星倒影之下。”
她瞳孔微缩。这不是父亲的笔迹,可那运笔走势,分明是彭家独传的“逆锋回钩”。
“刘淑雅!”冉光荣突然吼了一声。
角落里,一道身影正缓缓站起。太平间管理员左颊酒窝渗出血丝,手臂被一支断箭贯穿,伤口不深,却诡异地泛着青黑色。她低头看着箭头,忽然张嘴,一口咬住箭杆,生生扯下半截。
“你疯了?!”陈清雪厉喝。
刘淑雅没理她。她咀嚼着青铜碎片,喉结上下滚动,双眼渐渐翻白。眼前景象骤变——
硝烟弥漫的战场,薛家军列阵于断崖之前。他们不是战死,而是主动割腕,以血浇灌地面符阵。地底传来沉重撞击声,一道青铜巨门缓缓升起,门缝中伸出无数覆满龙鳞的手臂,指甲弯曲如钩,拍打着门内壁。
“封……门……”她喃喃出声,嘴角溢出黑血,“他们不是亡魂……是守门人……”
冉光荣听得心头一震,手中铜钱差点滑脱。他一个箭步冲上前,夺过她口中残箭狠狠砸向地面。碎块崩飞,其中一片边缘残留墨迹,隐约可见几个字:
“王兄若见此信,速毁罗刹海市真本……守义绝笔。”
彭涵汐呼吸一滞。
她认得这字。不只是像,而是确确实实,出自她父亲最信任的战友——薛守义之手。那个在档案里写着“失踪于甲子年七月十四”的勘探队副指挥。
“原来你们早就知道。”她声音冷得像冰,“知道他会变成老僧,知道他会困在佛龛里……所以把盟约藏在兵器里,等谁能读懂的人出现。”
没人回答她。只有血河底下,碑林开始移动。
一块块刻满“薛”字的石碑缓缓漂移,重新排列成环形阵列,每块碑面都映出观者内心最惧之景:冉光荣看见八岁那夜火场中的父母转身走向烈焰;陈清雪望见妹妹的小手被水猴子拖入河底,再没浮起;彭涵汐则看到父亲坐在灯下写笔记,抬头对她微笑,下一秒脑袋轰然炸开,只剩半张脸挂在墙上。
“别看!”冉光荣低吼,一把扯下马甲内袋的辟邪砂,扬手洒出十二色粉末。砂粒遇空气即燃,化作一圈跳动的鬼火,暂时遮住碑影。
彭涵汐闭眼,仅凭腋下公文包的震动辨位。那是她二十年来练就的本能——当视觉被谎言充斥,就用触觉寻找真相。包身轻微震颤,频率忽快忽慢,像是某种摩斯密码。
她忽然停下。
弯腰,撕开旗袍下摆,取出高跟鞋跟里的镇尸银钉。钉尖点地,沿着震动轨迹划出七颗星位,最终汇聚一点。幽蓝涟漪自中心荡开,如同投入石子的湖面。
“阵眼在这。”她说,声音平静得可怕。
刘淑雅踉跄走近,低头看向涟漪倒影。水中映出她的背影——脊背刺青正与薛家军旗纹路融合,一朵墨莲缓缓绽放,花瓣边缘缠绕着锁链图案。
“我不是新娘……”她喃喃,“我是……执旗人?”
话音未落,涟漪突起波澜。
一道黑影自水底浮升,非实体,亦非幻象,而是由无数细小符文拼凑而成的人形轮廓。它没有五官,只在胸口位置浮现出半枚翡翠鸳鸯佩的虚影——与第660章女尸颈间佩戴之物,分毫不差。
“程咬金三斧定乾坤……”那轮廓开口,声音像是多人叠加诵读古籍,“你们破得了禁制,破不了因果。”
冉光荣冷笑:“哟,AI念稿呢?还带自动混响的?”
“薛家七代守界,只为等一人执笔判生死。”黑影继续道,“陈清雪,你既握斧,也该知——斧下之人,未必是敌。”
陈清雪握紧刑天斧,指节发白:“那你说,谁才是?”
黑影未答,只是抬起“手”,指向量子鼎裂缝。啼哭声再次响起,这次却带着一丝笑意,仿佛婴儿正透过缝隙窥视他们。
彭涵汐猛然抬头。
她发现,那笑声的频率,竟与二十年前妹妹失踪前录下的磁带原声,完全一致。
“不可能……”她低声说,“那卷带子,我亲手烧了。”
刘淑雅忽然扑向血河边缘,抓起一块碎箭残片塞进嘴里,疯狂咀嚼。黑血从嘴角淌下,眼角却生出蛛状血纹,比以往更深、更密。她双目赤红,嘶吼出一句话:
“莲花开时,泣血箭自焚!这是……我们的……反击咒!”
冉光荣瞳孔一缩。他记得这句——《玄相阁禁术录》末页曾有记载:“薛家战阵,以身为引,以血为契,终章唯余一语:莲花开时,泣血箭自焚。”
可那本书,早在他八岁那年,和全家一起烧成了灰。
彭涵汐缓缓站直身体,手中银钉轻轻一折。
断裂处露出内里刻痕——两个小字清晰可见:守义。
她没惊,没怒,只是嘴角勾起一抹极淡的笑。
“原来你早就留下名字等我认。”
血河中央,涟漪剧烈震荡。
那由符文构成的黑影缓缓抬手,指向刘淑雅背部刺青。墨莲花瓣一片片绽开,每开一片,河底便有一块石碑崩解。当第七片花瓣舒展完毕,整条血河骤然静止。
啼哭声戛然而止。
量子鼎裂缝边缘,浮现出一行古老篆文,自右向左缓缓显现:
“判官执笔日,万魂归位时。”
陈清雪抬头,正要说话。
刘淑雅突然转身,一把抓住她手腕,力道大得几乎捏碎骨头。她的眼白已全黑,唯有瞳孔闪着猩红微光,嘴唇一张一合,吐出三个字:
“你骗——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