青铜门后的密室静得像一口封死的井,连呼吸都成了奢侈。陈清雪的手还悬在半空,指尖离那枚乳牙拓片火漆仅一寸之遥,可她不敢再动。刚才那一声“致二十年后的姐姐”,像根锈铁钉扎进耳膜,搅得她太阳穴突突直跳。
她不是没经历过真相反噬的时刻——查案十年,亲手揭过太多血淋淋的盖子。但这一次不同。这封信,是她六岁那年沉入海河的童年本身,在时间的尸床上缓缓坐起,朝她招手。
墙上的档案袋微微震颤,仿佛内里藏着活物。彭涵汐喘着粗气,额角青筋暴起,公文包边缘渗出暗红液体,像是有什么东西正从夹层里往外顶。她咬牙撑住,声音发抖:“别碰……那是怨念凝成的‘哭纸’,触之即唤回执念。”
“那就别碰。”冉光荣咧嘴一笑,嘴角却挂着血沫,“我来撕。”
他左手指缝夹着三枚乾隆通宝,轻轻一弹,铜钱旋转着飞出,在空中划出三道金弧。与此同时,他从马甲兜里掏出一把裹着黄纸的花生米,纸面赫然是《奇门遁甲·解厄篇》的残页。他舌尖一卷,将花生米含住,随即猛力一咬。
咔嚓。
豆壳碎裂的脆响在死寂中炸开,一股腥甜顺着喉咙滑下。他的胃猛地抽搐,昨夜误食的冥米仍在蠕动,此刻却被这口阳火激发,逆冲而上。他强忍呕意,将含着碎豆的唾液喷向档案袋封口。
黄纸遇湿自燃,火焰呈幽蓝色,缠绕火漆边缘。三枚铜钱精准嵌入火漆缝隙,形成一个倒三角阵型。奇门局成!
“雷来!”
一声低喝,铜钱骤然发烫,噼啪作响。火光中,一道细若游丝的电蛇自地面窜起,劈在火漆上。乳牙拓片应声裂开,焦黑剥落,露出内里一封泛黄信笺——边角浸着干涸血迹,墨字歪斜如挣扎的虫。
陈清雪伸手接过,指尖刚触纸面,耳边立刻响起小女孩的哭喊:“姐姐……救我……水好冷……”
是她妹妹的声音,清晰得如同贴着耳朵呜咽。
她瞳孔一缩,反手拔出腰间匕首,刀尖抵住自己大腿狠狠一扎。剧痛瞬间冲散幻音,冷汗顺着鬓角滑下。
“用刑天斧。”她声音沙哑,“封住怨念。”
冉光荣点头,将哭丧棒交到她左手。她右手握斧,斧刃轻点信纸一角。刹那间,乌光流转,纸上浮现出无数细小符文,竟是用日军军用暗语与某种星象密码交织写成。
彭涵汐摘下玳瑁镜片,露出一双布满血丝的眼。她解下轻纱外袍,抖开铺在地面——星象图纹路正好覆盖信纸。二十八宿位置与密文中的星号一一对应,时间坐标渐渐浮现:昭和十九年,农历七月初七,癸亥女婴献祭仪式。
“那天……是我妹妹的生日。”陈清雪嗓音发紧。
就在此时,黎波突然闷哼跪地,警服领口无风自动,露出脖颈后一块篆体印痕——“勘九”。与遗书末尾的签名印章,分毫不差。
“这不可能……”彭涵汐脸色惨白,“勘九组只有七人,父亲名单里没有他……”
黎波双目翻白,喉咙里挤出断续低语:“王……振国……代号‘桩’……他签了投名状……用薛家龙气换活命……”
话音未落,他猛然抬头,瞳孔竟转为幽蓝,一字一顿:“海河底,有根桩,吃的是童女胎盘,镇的是断龙脉。”
众人悚然。
刘淑雅忽然踉跄上前,颤抖着伸手想碰信纸。冉光荣一把拽住她手腕:“你疯了?这玩意儿能啃?”
“我能读死人记忆。”她苦笑,左脸酒窝渗出黑血,“只要……吃下去。”
空气凝固。
片刻后,陈清雪将信纸一角撕下,递给她:“只许这一片。”
刘淑雅深吸一口气,将纸塞入口中。咀嚼声清晰可闻,像是在嚼骨头。她眼角的蛛状血纹迅速蔓延,爬过颧骨,逼近眼眶。突然,她浑身剧震,双眼翻白,口中吐出一串日语:
“明石町桥基……第三柱……以癸亥女胎盘为引,炼兵粮丸三十公斤……用于压制罗刹海市残魂。”
说完,她扑通倒地,嘴角溢出黑沫。
冉光荣迅速点燃三张纸钱,贴她双耳,哭丧棒轻敲肩井。片刻后,她悠悠睁眼,虚弱道:“地图……在我嘴里……吐出来了……”
众人低头,只见地上碎纸自发拼合,隐约勾勒出津门沿海地形。一点红斑,正落在在建跨海大桥第23号承重柱位置。
“那就是活人桩。”冉光荣眯眼,“当年埋的,现在还在长。”
陈清雪盯着地图,忽然发现边角处绘有一枚微型军牌,编号:L-23。她心头一震——这正是黎波肾衰记录中反复出现的黄页编号。
她猛地转身看向黎波:“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什么?”
黎波沉默,额头冷汗涔涔。他抬起手,想摸枪,却发现九二式警枪早已被锁链纹身缠住枪套,动弹不得。
“我不是叛徒……”他艰难开口,“我是……被种进去的。”
话音未落,遗书残页突然自燃,火光中浮现出一行隐藏批注,唯有滴血方可显现——陈清雪毫不犹豫,割破指尖,血珠滴落。
“癸亥女胎可镇龙脉。”
六个字泛起幽蓝光泽,下方多出一句小字:“然胎盘分裂,一半入药,一半埋桩,魂不得安,怨化水猴。”
她呼吸一滞。
原来妹妹并非单纯溺亡。她是被制成“活桩材料”,一半身体炼成兵粮丸供日军术士吞食,另一半埋入海河地基,成为镇压罗刹海市的祭品。难怪当年水猴子会主动拖走她——那是她残魂所化的怨灵,在认亲。
“所以……”她声音发颤,“我每年去海河边烧纸,其实是在喂养……我自己妹妹的怨?”
没人回答。
密室陷入死寂,唯有刘淑雅的喘息声和黎波体内锁链的搏动声交替响起。
冉光荣蹲下身,捡起一片未燃尽的纸灰,放在鼻尖一嗅,忽然皱眉:“不对劲。”
“什么?”陈清雪问。
“这纸……泡过药。”他眯眼,“不是普通宣纸,是洗髓经用的那种金丝麻纸,只有薛家秘传才会处理。”
他指尖摩挲纸灰,忽然抬头:“写这遗书的人,懂薛家术法。王振国不可能会。”
彭涵汐浑身一震:“你是说……有人伪造了遗书?”
“不。”冉光荣摇头,“是真迹。但书写时用了薛家秘药护纸,说明王振国……要么是薛家人,要么就是被薛家高层亲自接见并授意行事。”
空气再度冻结。
如果王振国是薛家血脉,那他背叛的就不是国家,而是家族内部的权力斗争。所谓的“投敌”,或许只是一场借外力清洗异己的阴谋。
陈清雪握紧刑天斧,指节发白。她忽然意识到——这场跨越八十年的布局,根本不是中日之战,而是玄门内部的弑神计划。
谁要杀谁?
她还没来得及细想,刘淑雅突然尖叫一声,指向墙壁。
众人回头,只见档案袋原本悬挂的位置,不知何时浮现出一道血影。那人影穿着民国工装,面容模糊,唯有一双手清晰可见——正用毛笔蘸血,在墙上写字。
一笔,一划,缓慢而坚定。
写的是:“王振国未死,他在桥上。”
血字未成,影子忽地扭曲,像是被什么东西从背后拽走。最后一笔戛然而止,拖出长长血痕,如同未完成的句号。
陈清雪冲上前,伸手触摸血迹——温的。
“这不是幻象。”她低声道,“是实时投影。”
冉光荣盯着血痕末端,忽然弯腰,从地上拾起一枚极小的金属片。是半截军牌碎片,编号:L-23。
“黎波。”他抬眼,“你最后一次见李参谋,是什么时候?”
黎波脸色骤变,嘴唇哆嗦:“你……你怎么知道李参谋……”
“因为你每月十五去乱葬岗祭拜的,根本不是什么战友。”冉光荣冷笑,“是你自己——王振国的替身身份。你不是幸存者,你是被选中的容器。”
黎波踉跄后退,背抵石壁,喉结上下滚动。
陈清雪缓缓拔枪,枪口对准他眉心。
“告诉我。”她声音平静得可怕,“你在桥上,到底埋了什么?”
她的拇指扳开击锤,金属摩擦声在密室中格外刺耳。
黎波张了张嘴,还未出声,头顶石砖突然簌簌震动,一块碎石坠落,砸在他脚边,溅起一圈灰雾。